第35章 第五步
宋星安往前走了兩步,彎腰在玄關處取了雙寬大的男士拖鞋。
“沒新的了，你要是介意的話，也可以直接穿着鞋進來。”
這還是段賀宴死皮賴臉自己帶來的,穿過一兩次。
應該沒什麽的。
話落，宋星安随意朝裴燼瞥了一眼。
動作僵住。
只開了玄關處昏黃的燈。
光線偏弱。
男人垂着頭,她只能看到他蓬松的黑發,和站在門口處高大挺拔的身子。
樓道的聲控燈滅了。
他整個人處在明暗交界處,光影落了一半。
莫名有幾分落寞，瘦削的身影夾雜點失意。
心中湧起一股內疚，她剛剛的态度是不是太惡劣了？
有點距離,應該也不是她這樣冰冷吧。
宋星安檢讨自己一番，正想要開口，又看男人若無其事地半弓着腰換鞋。
與之而來的是男人沙啞至極的嗓音：“不介意。”
她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堵在喉嚨裏的話給吞了下去。
宋星安胡亂點了點頭,壓下心頭的思緒。
L型長條的沙發。
兩人端坐一方。
宋星安曾經設想過邀請裴燼到自己家裏來的場景。
但無論哪一個,都不是像現在這樣,兩人規規矩矩地端坐一方,之間隔着老遠的距離。
像是劃了一道銀河。
空氣都像是靜滞了一樣。
宋星安輕咳一聲，打破沉默,但說出來的話沒太過腦子：“這個，需要我先去洗個頭嗎？”
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前天洗的頭,會不會已經油了。
話落,她反應過來,下意識去找鏡子。
動作定格兩秒。
好像旁邊還有一個人。
彎腰的姿勢僵住。
她清晰地聽見身側傳來一聲短促的笑,聲音很輕。
但在落針可聞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明顯。
宋星安順手拿了一張紙,裝模做樣地擦了擦手,疊了兩疊丢進垃圾桶。
随後起身自然地走到裴燼身前。
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現在要揉嗎？”
這是宋星安第一次以這種角度俯視裴燼。
從上到下的姿勢對別人來說是死亡角度，但在裴燼這裏好像不成立。
即使她站着，裴燼坐着，他渾身的清冷氣質也沒有折損半分，依舊這麽意氣風發。
那張女娲畢設的臉更是三百六十度沒有死角。
裴燼微擡頭看她，半仰着的臉下颌線更加清晰，鋒利地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她驟然想起了網絡上的一個名字——建模臉。
拉回思緒再看，果真他的臉每一處比例都恰到好處，線條幹淨利落，每一筆都恰到好處，不會有任何一處顯得多餘。
宋星安悄悄捏了捏指尖，竭力壓下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
佯裝鎮定地垂眼看他。
裴燼輕笑一聲，唇角虛勾：“嗯。”
頓了一秒，黑眸掃過她的發尾，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停留了一瞬，又若無其事地收回。
裴燼站起身。
宋星安的視線随着他的動作移動，最後迫不得已小幅度仰頭看他。
站得有點近，這樣仰頭脖子有些難受。
她默不作聲地後退半步，努力将視線保持在平時的水平線上。
“我能去洗手間一趟嗎？”裴燼掀起眼皮看她，柔聲喚她，“安安。”
很普通，沒什麽特別的一個小名。
但從他嘴裏念出來，以那副沙啞低沉的嗓音，莫名多了幾分缱绻和溫柔。
讓宋星安誤以為自己的小名是世界上獨一份的特別。
她移開視線，含糊地“嗯”了聲，随手給他指了方向。
她突然有幾分後悔。
特殊稱呼不如不要，擾亂的只是她的心而已。
片刻後，裴燼濕手走出來，在茶幾上扯了張紙慢條斯理地擦拭水珠。
雪白的紙張順着修長的指根一路擦到指尖。
宋星安看得有點呆。
驟然對上那一雙含笑的黑眸。
宋星安立刻回神，氣氛寂靜到尴尬。
她移開視線，随口說了句話掩飾渾身的不自在。
“這麽快？還沒半分鐘吧。”
話落，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在地上。
世界再度安靜下來。
她說的什麽？
這、麽、快……
放在其他地方很正常。
但是。
是廁所啊！
在廁所前啊！！！
這麽說，顯得，她很像，一個，開黃腔，的人。
腦海裏思緒像海潮一樣胡亂拍打着海岸。
她支吾兩聲，視線亂竄，不敢落在男人身上。
“我，我不是……”宋星安有幾分懊惱，嘴唇蠕動一番，但什麽也沒說出來，只覺得怎麽說都不對，像是在漆黑的畫布上作畫，怎麽落筆都是徒勞，只會越描越黑。
裴燼彎了彎唇角，眼眸裏飛快閃過一絲笑意。
他将半濕的紙疊了兩疊，輕輕丢進垃圾桶，像是沒有聽到一般自在。
随後走過來，在離宋星安幾步遠處站定。
“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宋星安看他一臉自在，還是那副高冷克制的模樣。
她頓時松了口氣，果斷将這件事情翻篇。
“嗯。”她乖巧應了聲，順勢坐下，在裴燼的指導下側坐，背對着他。
身後的沙發一軟，自然形成一個窩陷，宋星安不受控制地朝後動了幾分。
背後的熱氣更加明顯，存在感極強。
宋星安不自在地往前移了幾分，又礙于重力落了點回去。
是醫生交代的，是合理的正确的。
她不斷在心底安慰自己。
“可以了嗎？”
裴燼沙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距離有點太近。
近到宋星安總覺得那股熱氣透過頭發，悉數灑到她身上。
她不自覺地捏了捏指尖，壓下心底的異動，應了聲：“嗯。”
下一瞬。
裴燼輕輕地将大手覆蓋上去，落在後腦勺上，邊移邊低聲問她：“是這嗎？”
輕輕柔柔的觸感，帶起一片顫.栗。
宋星安搖了搖頭，咬唇：“不是……”
帶着熱氣的手掌又緩緩往下移了一寸：“這？”
手指輕輕碰了碰，脹痛感傳來，宋星安神經立即緊繃，拉成一張弓。
“對，輕點，疼……”
聲音低低細細，聽起來有點可憐。
裴燼的眸色暗了暗，閃過一絲心疼。
他将力道一再放輕，掌心柔柔地落下。
“可能有些疼，你忍忍。”
在宋星安還沉浸在耳邊喑啞好聽的嗓音時，脹痛感也随之而來。
趁她不注意時，裴燼輕輕揉了揉，慢慢揉開堵塞的瘀血。
宋星安小聲吸氣，眼淚包在眼眶中要落不落。
溫熱的手掌落在小包處，燙人的溫度隔着發絲一路滲透。
幾分鐘後。
裴燼收回手，輕聲說：“好了。”
剛開始疼痛難忍，但後來慢慢地像潮水一樣褪去，剩下滾燙的溫度熨燙。
倒是有幾分渾身通透的快感。
宋星安緩慢轉身，擡頭撞入裴燼的目光。
“謝謝燼哥。”
裴燼垂頭将紙巾丢進垃圾桶：“沒事，這都是我們的錯。”
心中湧起的歡喜又倏地中斷，被一股難言的酸澀取代。
她抿唇，笑着開口：“還是謝謝燼哥幫我，畢竟，這不是燼哥的責任。”
裴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那我先走了。”
宋星安起身送他，在玄關處看着他一步步離開。
半倚在門口，将今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梳理一遍。
她對鄭沁的印象只停留在那幾道富含活力的聲音。
但莫名覺得名字有點眼熟。
—
裴燼剛将外套丢在沙發上，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不耐煩地皺了下眉，伸手接通。
“小裴，聽沁沁說你今天在機場有事先走了？”
一道大概四十多歲的男聲透過聽筒傳出來。
裴燼扯了扯領帶：“嗯，臨時有些急事，抱歉。”
鄭睿将手機拿遠點，對上寶貝女兒催促的目光，頓了頓：“你和那女孩子是什麽關系？”
鄭沁睜大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認真等着男人的回答。
過了幾秒，裴燼低沉喑啞的嗓音在客廳響起。
“是我喜歡了好多年的人。”
順着網線傳過來的聲音有幾分失真，但仍足夠清晰，字正腔圓。
不給鄭沁一分認為自己聽錯了的可能性。
鄭睿也沒想到裴燼會這麽直白地将自己的心意說出來，恐怕他已經猜到了自己這通電話的來意。
看到寶貝女兒耷拉下來的眉眼，他立即将外放關了，象征性地含糊幾句，掐了電話。
“沁沁，”鄭睿拉着鄭沁的手，心疼得很，“裴燼那小子不識好歹，配不上咱家沁沁，不難過了好不好？”
鄭沁垂着頭，一言不發。
看得鄭睿又急又慌，早知道就不該心軟，打這通電話。
現在好了，最後一絲遮掩都沒了。
好半晌後，鄭沁才喃喃開口：“那個姐姐長得好漂亮，如果是輸給她，好像還可以接受。”
擔心了半天的鄭睿：“……？”
—
宋星安點進群聊才發現兩人正在讨論什麽時候去酒吧嗨。
她想了想臨走時裴燼的囑咐，默默插了一句。
慫安：【我可能來不了……】
不停刷屏的消息延遲了幾秒，停了下來。
幾秒後。
魚丸：【？】
延河：【？？】
延河：【姑奶奶你逗我呢，你不去了那咱兩去有什麽意思？！】
魚丸：【複議！】
宋星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眼皮。
慫安：【醫生說，1~2周內要好好休息。】
延河：【……姑奶奶，你不是沒症狀嗎？連輕微腦震蕩都不是，你休息個啥？】
魚丸：【+1】
宋星安索性攤牌。
慫安：【燼哥說這幾天要好好照顧我】
慫安：【再說了，出去泡吧不是乖乖女該做的事。】
延河：【……】
魚丸：【……】
宋星安想着給他們點緩沖時間，起身去給自己倒了杯牛奶。
回來撈起手機，點進群聊。
宋星安：“……”
宋星安：“？”
群聊最下端的小字映入眼簾：
【“慫安”被群主移出群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