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泠就是這個位面世界的破壞者。
用比較準确的說法,叫她“系統漏洞”會更合适。
要問04有多早就知道這件事,倒不如說從一開始,林泠的真實身份它就再清楚不過。因為關于這個位面的所有資料早在它接到任務的那一刻,就已經明明白白的寫在任務詳情說明與注意事項裏。
為什麽一直隐瞞伏明直到現在?
因為主系統本身就沒有要求伏明,去消滅林泠這個位面破壞者。她的任務從頭到尾,都只是守住秦承楚,保護他不至于被位面破壞者暗害致死。
也正因如此,04基于某些不願意同伏明提起的原因,才将“林泠”的真實身份一路隐瞞直到今天。
“她叫藍。與其他的破壞者不同,她原本也是位面維護員。并且,曾經是我們位面維護系統裏最強的維護員。”
“你說什……”
“有多強?強到只要還有一線生機,不管是已經偏離崩壞到什麽地步的位面,她都能力挽狂瀾,順利将之修複。而這樣的戰績,她保持了除剛加入位面系統的第一年外,往後的十數年。”
04兀自說着,沒有理會伏明一瞬劇變的臉色。
“可以說如果她能按部就班的一直好好完成任務,直到最後按時退役,那麽她毫無疑問就會成為位面系統的傳說,位面維護員排行榜上當之無愧的第一人。而能上那張榜的維護員,都是可以自主選擇何時脫離位面系統,重入輪回的。”
“是麽……”
04的話讓伏明不由回想起自己剛被召喚到位面系統的那會兒,領任務的時候确實在任務大廳的正中央看見過一張懸浮在空中的巨大面板,以及面板上的滿滿一整列的照片與簡介資料。不多不少,剛好二十人。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思忖間,04話鋒突然一轉。伏明聞言下意識一怔,靜靜等它說下去。
“她為了一個人差點導致一個位面毀滅。”
“什麽??”
“其實關于那件事具體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因為當時她一夜之間就被位面系統除名了。所有關于她的資料都被封存,不允許任何人查閱。我現在和你說的這點,還是最後一個和她搭檔的輔助機器人跟我聊天時不小心說漏嘴了,我才聽到的。”
“但你只要知道從那天開始,她徹底與位面系統決裂,并且會不定時出現在某一個位面世界裏。而只要是她出現的小世界,就一定會被攪得天翻地覆,甚至曾有小世界因她崩壞。”
“主系統不是沒想過抓她,有一段時間懸賞榜上她名字下的獎勵到了是個維護員看到都心動的程度。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會兒所有的維護員都會在執行任務之餘,千方百計試圖找到她的存在。即使在此之前她出現過的小世界裏,和她對上的維護員,沒有一個能在她手下讨得半點便宜。”
“這場亂象直到當時排行榜第二的維護員死于她手時戛然而止。”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事情,說到這04忽然沉默下來,隔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由于維護員培養不易,也因為她出現在位面世界的次數不算多,至此,主系統便撤下了懸賞,不再試圖抓她。”
“而她出現的世界,主系統的态度也從必定将之捉拿,轉變成避免與她正面沖突,只盡力保護位面之子或者其他一些重要因素。若她确實有意讓該世界崩壞,則不再插手,只默默旁觀。”
“沒了獎勵,從那以後,維護員們不再冒着丢命的風險去招惹她。她斷斷續續在數個小世界活動後,不知為何突然又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一度以為她死了。直到這次她重新出現在這個位面,然後……”
“然後……這就是你把我瞞在鼓裏那麽久,眼睜睜看着一無所知的我和你們的前最強維護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理由?”
伏明冷冷打斷04。
“不是的!”
害怕伏明因此對自己心有芥蒂,望着她含着愠色若有所思的眼,04連忙解釋,“在小世界裏,只要維護員不主動招惹,她一般都不會特意去為難或者給維護員使絆子。”
“而主系統給你的任務本來就只是好好守住秦承楚直到任務結束,再加上這是你第一次執行任務,你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你對她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嗎?”
“可你仔細想想她做的那些事。”
雖然生氣,但感受到04的不安,伏明還是安慰似的拍拍它頭頂,“引動舊傷,刺殺秦承楚。如果沒猜錯的話,赤海樓的所作所為必然也和她脫不了幹系。”
“一舉一動都是沖着毀滅這個位面世界來的她,就算我們可以旁觀位面毀滅,可秦承楚呢?在目标就是護着位面之子的情況下,你覺得一無所知對我來說安全嗎?”
說到這,瞥了眼手掌下的04,見它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伏明有些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但你有沒有想過,在我和她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馳的情況下,你的隐瞞等同于把我放進了一種危險的境地。先前的任何一次,如果我做的事被她察覺哪怕一點,阻礙她的我在絲毫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會是怎麽個下場?”
“可我只是想讓你不要有那麽大的壓力。”
聽伏明這麽說,04有些委屈,“本來就是糊裏糊塗被主系統叫來完成任務的你什麽都不知道,就被分到了情況這麽複雜的地方,我怕把情況照實告訴你,你會因為害怕做出什麽影響到位面的事。畢竟你剛來到這的時候,狀态真的不算太好。”
“而且就算她識破了你的身份也不用擔心,她要是真的對你下手,我可以立刻上報主系統申請提前結束任務,她不會有機會傷害你。”
說到這,04臉上忽然堅定起來的神色讓伏明不由一愣。
一股暖意湧上心頭,她噗嗤一聲咧嘴笑開,“但你忘了?主系統給我的任務獎勵是讓我回到原來的世界啊。你的确可以讓任務提前結束,可真到了那個地步,我還能回家嗎?”
“……”
不再反駁,04耷拉着眉眼一言不發地直直盯着地面,仿佛要在地上盯出兩個洞來。知它需要一點時間把自己的話想明白,伏明靜靜在它身旁抱膝坐下,半晌,才不疾不徐地開口。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好意,但04,我也有我必須完成任務的理由。所以從今往後,我們之間不要再有任何隐瞞了好不好?”
“……好。”
輕不可查的機械音在寂靜空間裏響起,扭頭望向依舊盯着地板的04,伏明彎起嘴角,最後拍了拍它的腦袋,再睜眼,淡青色的紗帳和着紅木床架便一股腦撞進視野。
窗外依舊是泛着冷意的夜色,原本呆在房中給秦承楚療傷的白修鈞,在她剛出現在房門口的時候把她抓了進來,自己則去給秦承楚熬制療傷藥,直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環視一周,伏明下意識深吸一口氣,扭了扭脖子将不知不覺倚在床架上的身體坐直。
目光一轉落在依舊靜靜躺着的秦承楚身上,看着他死氣全消卻紙片似蒼白的臉,名為後怕的情緒直沖的她心髒揪着似的悶。
如果白修鈞沒有出現,秦承楚會變成什麽樣?
無法抑制的念頭沖出腦海,攪得伏明一陣恍惚。
明明一開始就知道林泠的異常,明明無數次察覺到她舉動的異樣,可為什麽自己依舊對此熟視無睹,讓她就那麽一直待在秦承楚身旁,并因此得到無數機會做了那麽多事呢?
眼神變得有些迷茫,伏明不自覺伸手欲撫向秦承楚的臉。
如果林泠對秦承楚的态度不是徐徐圖之,如果不是自己福至心靈撒了追蹤藥粉,如果秦承楚沒來得及吃下那枚給予他緩沖時間的藥丸。他今夜會不會就此喪命?
那就殺了她。
微冷的指尖已經模模糊糊感受到臉頰的溫度,卻因着兩個幾乎是一同出現的念頭驟然僵住。一瞬湧動的瘋狂殺意炸雷般出現又倏然消失,怔怔感受着胸腔內急速的跳動,伏明背後沁出冷汗,半晌沒有言語。
将這一切看在眼中,04望着呆在原地的伏明,則再也忍不住,像是終于下定了什麽決心,“主人,我覺得我實在有必要和你挑明一些事。”
“什麽?”
聞聲手指一顫縮了起來,伏明悄悄在心裏答它。
“你不覺得你現在多餘的情緒越來越多了嗎?”
“……”
“我們是位面維護系統,穿梭無數小世界,唯一的任務就是維護有問題的位面。我們不可能永遠停留在哪個小世界,所以我們不能和任何小世界裏的人産生羁絆。我這麽說你能聽懂嗎?”
空氣霎時安靜下來,剛才還急躁不已的心驀地冷了下去。張了張口本想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一言不發的再度擡手将秦承楚鬓角散亂的發掠至耳後,伏明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不知是因細微的動作還是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的聲音,指尖自秦承楚耳旁移開的剎那,他睫毛一顫睜開了眼睛,視線一轉掃向伏明,“在和誰說話?”
冷不防一句話吓得伏明手一抖,窘迫模樣讓秦承楚彎起嘴角,“一句話也能吓成這樣,該說你什麽好。”
斜睨他一眼,反應過來的伏明幹脆收回手,沒好氣道,“什麽都別說最好。”
想來這會兒狀态不錯,秦承楚聞言也不惱,只示意伏明将自己扶起來,之後便自顧自調整起坐姿。
靜靜在一旁看他整理半晌,想着04剛說完的一番話,伏明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按捺不住,挫敗開口,“你感覺怎麽樣。”
“還好。”順着話頭朝伏明望了眼,見她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秦承楚收回目光悠悠開口,“方才你讓追影帶人搜府。”
不是疑問句,是平鋪直敘的篤定話語。伏明立刻反應過來,在自己不在的時候,追影已經把所有事都告訴過秦承楚。也就是說,自己剛才以為他睡着才做的一舉一動,他都是知道的。
想到這,臉上忽然變得微燙,窘迫感油然而生,伏明語氣都變得怪腔怪調起來,“确實。府主真是目達耳通,即使昏睡在床,該知道的也一點不少。”
說完就悄悄倒抽一口氣閉了嘴,因為秦承楚望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眼。
“現在才發現說錯話,太晚。”說着頭一低,被腕上深深的痕跡吸引了注意,“你都查到什麽了?”
被秦承楚一反常态的不計較弄得一愣的伏明聞言回過神,順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他手上傷口。林泠的臉在眼前一閃而過,抿了抿唇,她聲音悶悶,“……什麽都沒查到。”
将她的小動作和低落表情盡收眼底,目光落在她眼下微青,秦承楚手指不自覺輕扣床鋪,輕笑着再次開口,“看來我中毒時的模樣确實讓人接受不來,竟然能讓你看到我就開始走神。還記得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嗎?”
伏明聞言一愣,頓覺好氣又好笑,“常言道貴人多忘事,我不是什麽貴人,還到不了随意忘事的地步。府主多慮了。”
“是麽,我看你雖與貴人相差甚遠,但記性和貴人比起來可不遑多讓。竟然忘記那黑衣宵小最後是朝着山下逃走的,以至于大費周章去搜府。”
“……你是在怪我?”
雖然很清楚從秦承楚的角度來看他的确沒說錯,但他話一出口的的瞬間,伏明還是忽然就覺得有些生氣。
“倒也不算,只是點明一些事實。”
同樣回望着伏明,秦承楚語氣慵懶,像是在說些無關緊要的事。
見他一副無謂模樣,壓抑着的所有情緒海水般席卷而來。煩躁不已的當口,耳邊傳來門外有人走動的聲響。很快辨認出是白修鈞的腳步聲,伏明渾身激靈靈一個冷顫,飛快冷靜下來。
“雖是如此,但畢竟那黑衣宵小手段了得,伏明覺得還是該小心為上。”垂下眉眼起身,伏明生怕再多看秦承楚一眼,自己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揪他耳朵,得個欺負病號的名聲,“就這樣。我先走了。”
說完,伏明轉身朝門口走去。走的速度之快,風似的一陣讓在門口與她擦肩而過的白修鈞都不由有些詫異。
站在門口看伏明離去的背影半晌,直到秦承楚在身後輕咳一聲,白修鈞才慢吞吞收回視線。
“若是想讓她去休息,你大可換一種更直白的方式。”
輕易點破秦承楚所想,幾步走到桌前将手裏托盤擱在桌上,白修鈞擡頭朝他看去,“身上還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回答,只是下意識掃了眼手腕。這小小動作被白修鈞察覺,于是端起盤中藥碗走向秦承楚的同時,他順嘴補了一句,“除了手腕。毒血從那被放出來,有些小小痛癢是正常的。”
聞言移開視線,秦承楚接過白修鈞遞來的碗,暗褐色藥汁升騰着陣陣熱霧,刺激氣味萦繞鼻間,他視若無物,面不改色的仰頭灌下。
靜靜看着他喝完,又替他把碗擱回桌上。白修鈞示意秦承楚伸出無傷的另一只手讓他把脈。
指尖輕搭在腕邊凝神診脈片刻,确認已無大礙後白修鈞睜眼,從懷中拿出一只藥瓶在手上倒了一顆藥丸,“體內的毒已經清的差不多了,這段時間好好靜養。”
微一颔首,秦承楚收回手腕撚起白修鈞掌心藥丸。靜靜立在一旁盯着他的白修鈞見他喉間一陣滾動,突然開口,“你被帶回來時身上沒有傷口,怎麽中的毒?”
斜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四周微微泛起靈力起伏的波動,秦承楚面前漸漸出現一縷縷如燃燒的火光般跳躍的碧色,“吞噬靈力的時候吸收了帶毒的靈力。”
“如果我沒記錯,你本身幾乎免疫所有劇毒。”
“你也說是幾乎。”
氣氛變得有些凝滞之時,白修鈞沉默半晌,緩緩又道,“夜襲渡月府的這夥人應該就是最近把山下攪得人心惶惶的那批人。”
秦承楚聞言不置可否,“當時留最後一個活口的本意,便是想從他口中套話。”
“只是後面他找到機會擄走追影,事情超出了你的掌控,最後才會落得個你中毒,罪魁禍首還逃跑了的結果?”
沒有接話算是默認,秦承楚面前的碧色像是感應到他的不快般倏地四下飛散。擡手揮開飄到自己眼前的一縷,白修鈞指尖被碧色刺的一跳,“……據我所知,遇襲的不止渡月府。”
“是麽。”
聞聲朝秦承楚一瞥,盡管依舊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樣,但至少已臉色恢複如常。思忖着白修鈞将注意力收回,“寒水閣,鏡心盟,無名無派卻比較出名的散修。這夥突然出現的人是無目的地在獵殺修行者。”
“他們的身份是?”
“最關鍵的問題就是,根本查不出他們的身份。”
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找到一絲詫異。
移開目光,白修鈞望着窗外若有所思,“游歷在外這段時間,我也不是沒有見過門派處理這些人。可被抓之後他們要麽直接自殺,要麽身上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根本找不到源頭。”
“并不是沒有源頭。”
“我知道。”飛快截掉秦承楚的話頭,白修鈞眉頭蹙得更緊,“就是因為這樣。那個赤海樓存在那麽多年了,不可能突然有本事做那些事,早就有人盯上它們了。可查了半天,什麽異常也沒有。那個木牌,什麽都證明不了。”
最後一個字落下,兩人一時都沒有再開口,整個房間除了依舊靜靜燃燒的油燈久不久爆起一些細小火花發出聲響外,再沒有任何聲音。
“總之在不确定他們會不會卷土重來的情況下,你還是萬事小心為上。”
一邊說一邊閉上眼捏了捏鼻梁,白修鈞的聲音裏多了疲憊,“這次若不是我剛好就在山下附近替人治病,你怕是兇多吉少。”
“是麽?”
擋開白修鈞欲阻攔自己的手,秦承楚掀開身上薄被翻身下床,緩步走到窗前。外頭帶着微微涼意的夜風裹挾着水意卷進,吹的他鬓角一縷發輕輕揚起,“我倒不這麽覺得。”
先是一愣,又很快反應過來,白修鈞望着秦承楚,若有所思,“這麽說來,之前你體內确實有什麽藥護住了心脈暫時壓制毒素。不然以那種劇毒的毒性,你甚至不可能撐到我來。”
像是猛地想起什麽,白修鈞話音一頓,看向秦承楚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詭異。繼而拉長了音,慢悠悠道,“伏姑娘說,裝着滌塵的盒子是她打開的。”
秦承楚見狀眉頭一挑,“所以?”
“你把保命的秘密告訴了她。”
“萬分危急時,有些秘密可以适當被知道。”
“話雖如此,可為什麽相比于陪伴你多年的追影,你卻選擇了告訴她?”
“……”
見秦承楚不吭聲,白修鈞越說越覺得在理。嘴不停,他開始收拾桌上的藥箱,“你明明可以支開她,讓追影打開盒子取滌塵。”
物什與箱底碰撞的聲音不時響起,很快收拾好将蓋蓋上,白修鈞站起身,步履輕巧踱到秦承楚身後。
看不見背對着自己站在窗邊的,秦承楚臉上的表情,于是察覺不到他一瞬的失神。白修鈞拍了拍他的肩,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有些事情越早明白會越好,否則若是被搶先了怕是後悔也來不及。你說……”
話還未說完,突覺四周出現靈力波動。見勢不妙的白修鈞抓起桌上藥箱轉身就跑,只留秦承楚一人靜靜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