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幹政◎
夕陽西斜, 惠和苑屋頂上籠罩着一層熟金色。
青竹捧着一碗藥粥給正在作畫的宮玉桑喂,許是季國公去劉太醫那說過些話的緣故,今日的藥粥苦味淡了許多, 也不再那麽難以下噎。
宮玉桑小口咀嚼着口中的粥,全神貫注的拿出畫筆細細勾勒線條。
魚魚臉面清冷,但眼中時常會含着溫柔的寵溺。
魚魚的頭發濃密如海藻,但不會注重打理。
魚魚穿什麽顏色的衣裳都好看,但緋紅尤為好看,像天上下凡的火神。
“您幹嘛又畫攝政王?”青竹瞥了一眼惟妙惟俏的畫像,心疼的看向宮玉桑手指內側的異紅:“您這一天天的光畫他了, 手指都磨出紅,過些天該出繭子了!”
“你就讓殿下畫吧。”紅竹朝着沒有眼力勁的青竹使眼色,一手捧着一條被墊,一手針線不停歇。
“為什麽呀?有這功夫不如好生休息。”青竹撅着嘴巴, 舀了一勺粥, 吹冷了送到宮玉桑嘴邊。
“你閉嘴吧, 趕快喂完粥, 別冷掉了。”紅竹不好說,殿下想見攝政王,想得思念都快流淌成河。不将心中一縷縷的思念抽出來,一筆一畫融在畫像上,排解思念,他怕是會相思成疾。
“您就是畫一百張,一千張攝政王也不會從裏面跳出來。”青竹嘟囔。
紅竹瞪了青竹一眼, 青竹閉上嘴巴。紅竹看向癡迷作畫的宮玉桑, 緩緩說道:“攝政王今日将陶亦蕭在禦書房大門口打了一百軍棍。”
宮玉桑瞳仁微震, 舉着筆偏過頭, 一滴墨水掉落畫紙上,洇濕了畫紙。
“為何挨打?”
“她擅闖禦書房。”紅竹說起這個的時候,臉上飄着笑。
“那豈不是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了?”青竹眉飛色舞,臉上笑開花:“陶亦蕭仗着君後勢力可沒少作賤宮中的人,大家心裏都讨厭着他哩。先皇在世,外戚來宮中省親,也就一天就要離開。哪像他們呆了幾個月賴着就不走了,将皇宮當成他陶家的了。”
“您說攝政王是不是替您出氣呢?”紅竹問宮玉桑。
“魚魚是性情中人,卻不沖動。我想她可能是聽說了什麽,有些自己的想法吧。”宮玉桑攥緊了筆,眼中浮現暗淡的光芒。
“攝政王許是給宮玉卿那狐貍精出氣呢!”青竹不忿的咬咬牙齒:“昨日,我聽聞宮玉卿不知從何處買了一只朱釵,漂亮得緊,那陶亦蕭不由分說的就搶了過去,說借戴幾天。就他那人,素來是有借不還,誰還不知道呀。”
宮玉桑嘴角一點點往下拉。
紅竹捏緊手中的針線,恨不能将青竹壓在地上縫住嘴:“粥冷了吧,去廚房換一碗過來。”
青竹不明所以,手指觸在粥碗的壁上:“還熱着呢!”
紅竹起身放下針線,将青竹連推帶拽拖出門去,轉頭對宮玉桑安慰道:“殿下,攝政王心中定然是有您的。”
魚魚從未跟他生過這麽久的氣,想到這個他心中就無比的難受,跟用刀子在胸口掏了心似的難受。
宮玉桑輕聲嗯了一聲,收回視線落在畫作上,掉落在紙上的墨,散開了成了一個難看的墨團子:“我怎麽把魚魚弄髒了。”
情緒好像有了宣洩的口資産,眼淚止不住的就掉落下來,一顆一顆落在紙上,打濕了墨團子讓墨漬散的更廣更開。
紅竹咬着唇難受得跟着掉眼淚:“我們再畫一副就好了。”
宮玉桑滿臉淚水,哀戚無比:“這一幅廢了,再畫的也不是這幅了。回不去了···”
季語白靠在惠和苑背人的角落,聽着卧房裏的哭泣的聲音,心髒像被什麽緊緊攥住,猛力揉搓。她憋得難受,掉頭離開。
迎面就看到季國公沖了過來,她腳步一頓,不好,母親要捉她去道歉的,氣沉丹田,飛身上了屋檐。
“季語白,你個混球,再跑一個試試。”季國公跟着飛檐走壁。她與季語白昨日約好來看宮玉桑,結果剛剛她清清楚楚問了青竹,季語白半根頭發都沒出現。
老天開眼,她立即來找人,這不就見到了閑逛的季語白麽。
“母親,您能別這樣嘛?我都這麽大了!”季語白面對窮追不舍的季國公無奈透頂。
“多大,七老八十了?就是你一百歲了,還得跪在我面前叫聲母親!”季國公咆哮的聲音從後方襲來。
皇宮裏的宮奴們掩嘴直笑,以往都只聽聞季國公與季語白在上京城經常這麽鬧騰,忽然在皇宮裏也能看到了,大家感覺新鮮有趣。
“我立刻回府找父親,有本事您當着父親的面打我。”季語白踏着夕陽的光,挑釁着。
“娘們的事情,娘們解決,你找父親算哪門子規矩。”季國公暴躁。
今日牛師傅不在,季語白又占了先機,幾下就甩掉了季國公。留季國公在原地氣的橫眉豎眼,大聲咆哮:“有種你別回府。”
“府裏見。”季語白朝着平陽公府的方向走了。
宮中還有一處,也在哭個不停,君後寝宮。
陶香名嚎啕大哭:“君後,您得我亦蕭做主呀?那攝政王太不将您放在眼裏,大庭廣衆之下,這不是打亦蕭,這是打您的臉呀。”
“亦蕭只是進去送個吃食,什麽都沒幹哪?禦書房不能進,攝政王讓他出來便是,我們亦蕭還能死乞白賴的扒着那不成。”
“她倒好,當着朝臣宮奴的面,二話不說就将亦蕭一頓好打。亦蕭都給打成什麽樣子了?屁|股上沒有一塊好肉,渾不似個活人了!”
君後面色鐵青,呼吸急促,聲音尖利:“那你要我怎麽辦?她是朝廷百姓心中尊重的攝政王,郦朝手握重兵平陽公府的公子,還是我們的靠山,難不成你想讓我去雞蛋碰石頭嗎?啊?”
“禦書房是何地?軍機重地,無诏不得入內,我跟你們講過很多次了,入了宮要守規矩的。你們混當我的話當耳旁風!”
“你以往說亦蕭頗得季語白的心,如今看來還不如桑兒一根手指頭。桑兒欺騙了季語白,她連根手指頭都沒舍得動他,還日日讓福貴去劉太醫那詢問桑兒的身體情況。”
陶香名擦把眼淚,恨恨道:“那還不是桑兒懷了她季家的骨肉,你讓他沒了孩子試試。”
君後火氣瞬間爆裂:“住嘴!”
陶香名吓了一個激靈,戰戰兢兢:“我口不擇言,我該死。”
君後一雙眼睛淬了毒一般:“桑兒的孩子必須平安降生。”
陶香名不住的點頭。
房間空氣安靜一會。
陶香名才開口問:“難道這事就這麽算了嗎?”
君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靠在椅子上,眼底含着算計的精光:“有舍必有得。她打了亦蕭這麽一次,總得舍一個科舉名額給我們陶家。否則我定不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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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朝,季語白被君後叫進寝宮中,先是寒暄,後面進入主題。
“語白,本君名下幾個小輩中,屬你最有出息。衆人拾柴火焰高,姊妹兄弟之間要相互幫助,相互提攜。連天上的玉皇大帝他飛升了,屋裏的雞鴨都得了好處。”
君後市井出生,說出來的話下裏巴人。這話應當是說,這獨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一人得道雞犬飛升。
然而,季語白本出生豪門顯貴,這話用在她身上不太合适!
但,季語白恭敬而沉默:“是。”
“季家滿門忠烈,戰死沙場的不計其數,家中新一輩的只你一根獨苗。可今時不同往日了,您跟我們陶家是連襟了,我們兩人家人是一體。陶家的姊妹兄弟也是你的親人。”
季語白如果還不知道君後打的什麽主意,她就是腦子被狗啃了。她繼續裝作恭敬:“是。”
君後掩嘴一笑,慈愛的眼神看着季語白,季語白被他看過的地方,起了一圈圈雞皮疙瘩。君後道:“怎麽成了鋸嘴的葫蘆了,你也說說你的看法。”
季語白能有什麽想法,她昨日将陶亦蕭揍了一頓狠的,君後不唯他是問,反而跑過來說體己話,說明什麽,說明他想拿前面一件事吃虧,換後面一件事得利。
後面這一件事,自然是想讓她幫助陶家的侄女科舉舞弊。
昨日的那一頓板子沒有敲醒他,反而讓他想出歪點子興風作浪起來。
“兒臣年幼沒有看法,一切都得看–”
君後板正了身體,以為季語白會說,一切都得看君後的意思。
未料想,季語白說道:“都得看朝臣們的想法,我看似是攝政王,其實就是一乳臭未幹的小毛丫頭。軍國大事都是四位輔國大臣來定論,這郦朝多我少我都沒什麽關系。”
君後臉色一青,目光如刀,每一刀都似要切開季語白的肉。他語氣溫和,好言規勸:“你這孩子光會謙虛了,您可是先皇欽點的攝政王啊。朝堂上下誰能出你左右。”
季語白輕輕一笑:“可先皇又設了四個輔國大臣,看似輔佐,實則牽制。”
舞弊一事,她決計不會答應。
這口子一旦開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屆時別說是陶家人,說不定連陶家的雞鴨鵝都能考上狀元上朝做官了。
君後臉上的笑漸漸收回,露出一絲猙獰:“那我們來說說另外一件事,你昨日打了陶亦蕭。”
季語白早料到會如此,起身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此事若我有錯,請責罰!”
季語白沒犯國法,沒犯家規,無錯可罰。
君後手緊緊握住茶杯,眼睛快爆出眼眶,她強壓住心頭的滔天|怒火:“要說這事也怪不得你,只是,他畢竟是我侄子,以後若他有什麽不對之處,你只管告訴我來教訓。也免得你勞神費力了,對吧?”
季語白哪能聽不出來,君後在罵她手伸得太長了,管到陶家的頭上。她敬道:“是。”
下次的事下次再說,做的不好,照打不誤。
君後的心眼偏到天涯海角了,季語白懶做解釋團和,随便他怎麽說,便怎麽聽。
君後豈能沒感受到季語白的敷衍,氣的手顫抖,拿着杯子的手都捏不穩了,他重重放下杯子道:“姊妹兄弟之間也沒什麽隔夜仇,這事過了就算了。一家人還是一家人,我陶家有幾個侄女賦閑在家都沒事做,仰仗你這個姐姐幫幫忙,給她們謀份好差事了。”
季語白見君後還是賊心不死,還将話說得更直接了,索性繼續踢球:“君後母儀天下,這等小事我哪有插手的份,豈非讓您笑掉大牙。”
君後忍無可忍,一掌推倒了手中的茶杯,砰的一下摔到地上,碎裂成片,他表情扭曲,語氣還算溫和:“失手打碎了,不好意思。”
接着對着一側罵道:“小桃,這個沒點眼力勁的小蠢貨,看到東西摔壞了還不知道過來收拾。怎麽,先皇帝過世了,就不拿我當回事了吧?這般不識擡舉,這天下還是宮玉家的,我兒是唯一的嫡女!”
指桑罵槐而已,季語白明白的很,看似罵小桃其實是罵她。心裏十分窩火,自古後宮不得幹政,君後太過僭越。
季語白甩袖告退離開,去了禦花園。身後還在罵罵咧咧不停。一剎那間,她有些明白什麽,宮玉桑曾今暗示過,自己在君後手下過得并不好。
禦花園百花凋謝,梅花盛開。
她貴為攝政王,君後只敢拐着彎罵。而宮玉桑在他手底下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想到此處,她腳步猛然停住,掉頭如穿梭的魚快速往惠和苑跑去。
還未到院門口,就聽到裏面失控的怒斥,季語白見無人發現忙隐去角落。
君後咬牙切齒道:“宮玉桑!你必須想辦法讓季語白去給陶家想辦法通過科舉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