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閉關之前,我先跑到鎖妖臺看望毛毛。這家夥終于肯正眼瞧我。

第一次見到毛毛的時候,我好奇的目光似乎深深刺激到他高傲而又無奈的自尊,它暴虐的瞪着我,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

如斯困獸着實狼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它曾經擁有自由,被困囹圄,尤其地不能忍受。何況它幾千年來,維持着同一個姿勢,真是有夠受的。

“是不是想我了?”我拍了拍毛毛的腦袋,毛毛無精打采地哼哼兩聲以作反駁,不是很有說服力。

我将手移到鎖鏈上,把魔修所得靈力注入其中。結果如泥牛入海,杯水車薪。

遺憾地看向毛毛,毛毛卻雙眼發亮地盯着我。我也盯着它,我們倆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我試探道:

“有用麽?”

毛毛動了動耳朵——然而我并不曉得什麽意思。

“若是有用,你便眨眼,若是無用,你便扇耳朵。明白嘛?”

毛毛眨眼,我也跟着眼前一亮;然後又扇了扇耳朵,我面露不解。

“你能不能不要給我模棱兩可的答案?”我無奈地說,“有等于無。”

毛毛惱羞成怒,恨恨地瞪我一眼。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暫且停留一月時間,給枷鎖輸送靈力。有用沒用都只能暫且如此。我還得閉關修煉,然後我要回九州接我阿兄。不過你放心,我的修為還會提升,總有一天能幫你解開枷鎖。”

打定主意,接下來一旬時間,只要靈力沒有枯竭,我都源源不斷輸送到鎖鏈之中。這樣做也讓我有了意外收獲,空杯狀态下的恢複速度且快且易滿盈。待我閉關之日,真魔兩儀皆已至于築基後期。

起先想要維持衡穩并不是那麽容易,我苦思冥想,終于叫我想到一個妙招——我在左手心處畫了只陽魚,在右手心畫了陰魚。分則兩儀,合則太極。

一開始确實妙的很,我依照手中畫影圖形運轉靈力,很快便能進入狀态。然待我尚算順利的結成金丹,我發現手上那兩只勾魚任我搓洗□□都無動于衷,如天生所長一般。它們瞪着兩只蝌蚪眼,好像在諷刺我拿它們無能為力。

“算了!”我輕吐了口氣,往石室外面走。

時間過的真快,再過一年,我便到雙十年華,那時阿兄也已至弱冠。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他見面。那是我的半身。

出了石室,沒有走上十來步的功夫,一道天青色身影翩然而至,我心下雀躍,小跑着向他而去。

“梅梅!”堪堪在他面前剎住腳步,“你怎麽曉得我出了關了?碰巧麽?”

梅子否定定地看着我:

“伯梼逃出了蒼梧。”

“誰?”這名字聽着很是陌生,幹嘛特意告訴我呢?

“鎖妖臺上所縛兇獸。”

“……”我歪了歪腦袋,“那可真是遺憾。沒有傷到什麽人吧?什麽時候的事?”

“半月之前。”梅子否微微搖頭,“所幸未曾傷人。”

看他的樣子,好似知道我是罪魁禍首,我嘆了口氣,低頭認錯。

“對不起。”我承認我的魯莽,但我并不後悔。

梅子否沉默了一會兒,不再提毛毛逃走的事。

我松了口氣,将手心攤在他的面前,愁眉苦臉道:

“原本是我畫着作為參照,等我結丹之後,卻發現去不掉了。是不是很難看?”

梅子否端詳片刻,又仔細問了經過,思考良久,道:

“你調動陰陽二氣,以陰去陽,以陽除陰。試試看。”

“咦?!真有效果!”我一臉崇拜地看着他,“還是梅梅聰明!”

梅子否避開我的視線,我發現他經常如此。

“我兩年前便已跟伴因峰主說好,讓你來燕臺峰,她已同意。”猶豫片刻,他問,“你想不想去同她道別?”

“本就該親自同伴因前輩打聲招呼。”我看着幹幹淨淨的手掌,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梅梅。”

“走吧,我與你同行。”

我彎了彎嘴角,與梅子否一道尋至伴因峰主的洞府。

伴因峰主見我過來,略一打量,便先同我道喜,然後看向梅子否,嗔笑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寶玥,你可想想清楚,燕臺峰胥塵峰主尚在閉關,不知何時才能出山。你此一去,若慎微不能收你為徒,無名無分,即便非是俗世,也難免流言蜚語。呵,慎微,想必你也不願收她為徒吧。”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錯覺,伴因峰主說到最後一句,似乎有些揶揄的味道。梅子否緊跟着道:

“師父閉關之前讓我主事,我打算幫他老人家挑幾位嫡傳弟子。師父出關之前,便由我這位師兄代為指導。能有什麽流言蜚語。”

“你倒會想。”伴因峰主加重了笑意,少見得這樣樂不可支,她笑道,“等那懶家夥出關之後,曉得憑空多了幾位弟子需要操心,怕是要跳腳的。你這徒弟當的可真是貼心。我看他以後再不敢叫你主事。”

梅子否不可置否,拱手道:“現下我要先帶她回九州一趟,這幾年裏,多謝師叔對她照顧有加。”

我一撩裙擺,跪拜道:“晚輩食言,不能給前輩奉茶,辜負了前輩對晚輩的愛護和包容。但晚輩依舊敬慕前輩廣博風采,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伴因峰主沒想到我會鄭重其事行此大禮,頗為動容,親自将我扶了起來。

可我自己知道,除去我所說的,還有放走毛毛的事,就已讓伴因峰主受累了。負其良多,又豈是一個大禮能夠償還?

離開祉珜峰很久之後,思緒紛繁,依舊不能平靜。

“即便沒有師徒之緣,你在蒼梧,她也是你的師叔。”

“唔,我知道……梅梅,你打算替你師父選挑弟子,你師父會不會怪你自作主張?”我側頭問道,現下我和梅梅正禦劍往嵇玄山而去。到了金丹,我也能禦劍而行。

“無妨,先收在燕臺峰,給他們資源和指導,不叫耽誤就是。待他日師父出關,若無耐心,便請幾位長老教習。或者另置別峰,都可以再行商量。”

“……你這樣折騰,該不會就是讓我名正言順呆在燕臺峰?”我無所謂地說,“怕什麽流言蜚語呢,我不在乎。不過大多都忙着修煉晉級增長壽元,沒有那麽無聊。除非是嫉妒我的。”

“嫉妒?嫉妒什麽?”

“你這麽好,又這麽優秀,很多人都喜歡你,卻不能得到你的青睐。見你與我這樣親近,就嫉妒我呗。”我攤手道,“現在想來,當初我妹妹那樣嫉恨我,想也不僅是我名聲在外的緣故。阿兄對我的偏愛也讓她很難受吧。這倒是可以理解,如若換個立場,我也不想阿兄把我排在她的後面。”

梅子否看了我一眼,很快又轉過視線目視前方:“……這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不,沒什麽。”

“……”逗我玩兒呢?我輕哼一聲,繼而想起一件事來,我道,“梅梅,我一直未曾想通,有好多次了,你似乎總能很快地找到我。難道是占蔔?或者是推算?”

“是儲納。裏面存有我的一道氣息。”

我恍然大悟,笑道:“真虧你有先見之明,我才能逢兇化吉。”

梅子否沉默不語,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聽到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掠過。

我突然掩口而笑,他疑惑地看我一眼,我朝他搖頭。我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其實梅子否的性格比較沉悶,與他豔麗風流的外表相比,真是風格迥異。然卻不覺違和,反有一種異樣的神秘感。也許是初遇之時,給我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每當我想到他時,便浮現出月夜的風雪之下,寒梅靜綻,冷豔逼人,凝成一道瑰麗而又深沉的眸光,沉澱在他那雙美麗的桃花眼中。連同他眼角的淚痣,也如此芳華,不可方物。

我撿起胸前的一縷長發,在指尖纏纏繞繞,時不時瞥他一眼——心想,以前也不覺得他竟如此動人心魄。紅顏,不,是男顏“禍水”,蠱惑人心。我皺了皺眉,情緒又開始奇怪起來。但這心緒,又似被什麽阻隔住了,是一道看不見的門扉,我想要伸手去推,想要看個究竟。然它近在咫尺,卻又咫尺天涯。

興許是我的閱歷還不夠吧?

“就快到了。”梅子否的聲音阻斷了我的思緒。

我們所走路線,最後會停在梁國邊境,離我的故鄉,也就不算遠了。心裏一下子激動起來。恨不能直接飛到花臺殿才好。也不知阿兄現在已經繼位,還是依舊做着儲君。以阿兄的能耐,我想前者更有可能。他能不能舍下王權富貴與我同行?

不管能與不能,先見到再說。

我看向梅子否:

“你直接回京都梅家?不如先到梁國逛逛如何?”

“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待從空中降落,梅子否收起照淵,側首道,“九州靈氣稀薄幾近于無,一應術法皆無效果,無法在外界存留。但在身體之內,靈力是可正常運轉。且比普通武者所謂內功要上乘的多。雖不能将之外放用以攻擊,有其加持,速度和力量也非一般。哪怕遇到臻至化境的武林高手,對敵不過,全身而退不費吹灰之力。”

我雙目發光,亮晶晶地看着他:“那這麽說,在九州以內,我也算個絕頂高手?”

“……如若沒有遇到其他入世雲游的修真大能。”梅子否嘆道,“若遇見難處,只管來京都,到梅家找我。不過在這九州,我不能感應到儲納中的那道氣息。你要小心,若有解決不了的麻煩,就來找我。”

“嗯!待我見到阿兄,便去找你。”我有些迫不及待,在安全踏出嵇玄山的最後一步,已将目光投入王都的方向,深吸一口氣,向梅子否揮手作別,“再見!我先走一步!”

急迫之下,人的潛力真是不可思議,我想我的速度比那些輕功高手還要快上許多。跟騎馬相比,更不必說。徑直而走,兩天就到了梁王宮裏。

站在王宮的九重高樓上,我俯視下方,心裏豪氣翻湧,如此快活!

我決定先去花臺殿,那裏是我曾經的居所,即便我不在了,想必阿兄也會原封不動的保存下來。也許還能碰上故人,好問問阿兄在什麽地方。是梁王路寝?還是東宮?

花臺殿是我最熟悉的地方,片刻便至。我心情實在太過迫切,沒走正門,直接飛檐走壁來到我日常作息的正殿。

正殿中空蕩蕩的,因為沒有曾經那個小姑娘了。她現在站在門口,看着幹淨整潔的臺榻,上面的案幾上,還擺着那個小姑娘最喜歡的點心。

除了沒有伺候的宮寺站在殿中廊下,一切都是原樣。幹幹淨淨,想來時常有人打掃。我的家,阿兄還給我好好留着。

“你——?!”

一聲驚詫的女音穿過時光的門扉,将我從過去拉到現下。我輕輕轉身,看到了蔥白那張更加成熟的面孔。

“哐當”一聲,蔥白手中抱着的銅盆掉在地上,打濕了她的裙擺和繡履。

她還活着。真好!

“蔥白——”我笑吟吟地走到她僵直的身前,擡手摸了摸她呆愣的臉龐,“好久不見!我回來了!”

“是……公主?”蔥白說的小心翼翼,彷如對着易碎的美夢。

“是啊,痛不痛!”我在她臉上掐了一把。

她一下子将我抱在懷裏,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我也有些心酸,反手将她摟住,撫摸着她的背脊。

“蔥白不哭,一切都過去了。我還活着,我回來了。我們歡聚一堂,可喜可賀。哭什麽呢?”我将她推開一點,笑問道,“對了,姜沫呢?”

蔥白身體一抖,我的心也跟着一抖。她突然失去了力氣,滑坐在地上,雙手捧着臉龐泣不成聲。眼淚從她的指縫中滴在地上,氤氲出凄美的圖案。我竟然沒有力氣扶她起來。

不曉得哭了多久,她胡亂在臉上摸了一把,沙啞道:

“五年前,淰水之濱,她為我擋箭……”

聲音就這樣隐沒。我點點頭,跪坐在地上,輕聲道:“那蔥白要連帶姜沫那份,好好活着,加倍幸福。”

蔥白胡亂地點點頭,有氣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喉間痙攣似地上下滾動。

我吐了口氣,将疼痛逼到很深很深的角落裏。

“阿兄現在何處?”我問。

蔥白的瞳孔瑟縮了一下,臉色青白,連額頭也失去了血色。

“世子他……不是和公主在一起麽?”

我在她失去血色的剎那,腦中已經一片空白。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沖動。但我的身體硬如石頭,紋絲不動。我打了個寒顫,透心涼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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