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韞沒想到, 剛才在樓下碰到的問路青年竟然是治管局的督查，更沒想到他就是自己在這起案子中的搭檔。
她想起自己離開之前林懷榆幽怨的眼神，竟然感覺有點心虛。
裴韞伸出手, 本想與他虛握一下，卻沒想到在接觸到喬爾的那一瞬間, 後者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過分熱情地搖了搖：“久聞裴上将大名，這次能合作, 我很榮幸。”
裴韞不是很習慣他的恭維方式，只是笑了一下, 便落座了。
治管局除了幾個老頭和喬爾，還來了幾個人，全都板正地穿着制服，在會議室待命, 喬爾見裴韞落座, 對他們說：“去外面守着吧。”
那幾人齊聲答道：“是！”
裴韞明白，那幾個大概是喬爾的人。
與會的治管局老頭也都穿着制服, 一個長長的會議桌上，只有喬爾随便地穿着便服, 這也是裴韞剛才在樓下沒認出他的原因。
裴韞對治管局的規定有所耳聞，督查及以上的官職因為随時可能會有便衣任務, 所以上班不穿制服也無可厚非，但是這小子來軍部開會，屬于“客場作戰”，竟然也這麽随便地穿着自己的常服，未免有些不尊重了。
然而她看那幾個治管局派來的老頭，一個個的也不像有意見的樣子, 便也沒多說什麽。
一場案情分析會議進行得按部就班，基本就是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擺到臺面上來掰開講了講，裴韞沒聽到什麽新鮮的，喬爾反倒很積極，一場兩小時的會議下來，主動提問十一次，捧場二十三次，讓裴上将發表看法九次，裴韞感覺自己滿腦子都是喬爾朝氣蓬勃的聲音，甚至想送他去醫療艙做個興/奮/劑檢測。
軍部在這個案子裏面身份尴尬，所以才輪到治管局插手，幾個治管局的老頭終于揚眉吐氣，一個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好像都不知道怎麽拿正眼看人了一般，喬爾胡鬧，他們也不阻止，反倒有時候還幫腔，好像就想看裴韞難堪一樣。
但是裴上将是誰，在座位上不動如山，這案子由治管局和軍部共同負責的原因她再清楚不過，無非是這些老頭跟聯盟告狀說軍部的不是，所以聯盟的人才讓他們橫插一腳，美其名曰互為掣肘，其實不過就是給他們添亂來的。
她看看喬爾，這小子看着年紀不大，也不知道毛長全了沒有，這麽早就當上了督查，不是光靠人脈靠關系就能做到的，想必有點真本領，就是性格有些跳脫，就像現在——
“神族死亡事件中，已經有數十位神族公民受害，而且全部都有軍銜，這明顯就是有預謀的，裴上将，您說對嗎？”
“嗯。”
“這種毒素經過貴部科技處的檢驗，已經可以确定來自蟲族，這是本案最詭異的地方，裴上将，您有什麽看法嗎？”
“嗯。”
“裴上将，請問您對這次的案件，已經有調查思路了嗎？”
“嗯。”
……
不管喬爾問什麽，裴韞都全部敷衍回答，喬爾的行為其實就像小孩一樣，他找事的時候如果沒人理他，反而自己過一會兒就會偃旗息鼓，但如果你不小心回答了一句，他就會立刻變本加厲。
裴韞對付起這種人來，最得心應手，然而喬爾卻似乎絲毫不氣餒，散會之後還笑眯眯地和裴韞道了別，這才離開軍部。
裴韞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一個人影立馬沖出來。
“裴，你可算來了！”是查理斯，他嘴上連珠炮一樣，“從今天早上開始，電話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我差點把你的名字上報失蹤人口！”
裴韞看了看自己的光腦，上面果然有不少未接來電和未讀消息，道歉道：“抱歉，我在開會。”
從到軍部樓底下一直到開完會，她确實一秒鐘也沒閑着。
查理斯嘆了口氣：“算了，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已經知道殺死神族的毒素是蟲族毒素的衍生物了對吧？”
裴韞點點頭，在今天早上科技處的人分析出毒物分子式之後，立刻撰寫報告上傳到了軍部內網，裴韞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知道，怎麽了？”
“你就沒想到什麽嗎？”查理斯沉下臉，裴韞習慣了他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此刻驀地看他嚴肅起來，有了幾分權威科學家的樣子，倒真有幾分不習慣。
她下意識認真思考起來，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是……培養記錄？”
她沒說出定語“蟲族”兩個字，但是看過那份記錄的人，都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查理斯諱莫如深地點點頭：“蟲族的毒素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像這種能是三十名以上神族在三小時內一起失去行動能力的劑量，不可能是恰巧在域外捕獲了一只蟲族，也不可能是cos/mic deity那種沒人只攜帶一枚蟲卵的邪/教，這種劑量，至少也要有成規模的培養體系。”
除了蘭斯洛特，他們目前想不到其他可疑人選。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事情就不簡單了。
裴韞皺緊眉頭：“這起案件現在疑點重重，動機不明，投毒方式也不明，但其實最麻煩的是死者全都是神族，你也知道，這部分神族雖然生活在我們的宇宙中，看起來很好地适應了人類社會的生活模式，但其實不然，他們有自己的神族社會，有自己的社交方式和生活習慣，礙于一些原因，神族們并不喜歡人類插手自己的生活，我們如果貿然從這方面入手，恐怕不僅吃力不讨好，還會引起神族衆怒。”
查理斯點點頭：“人蟲一役，他們幾乎包攬了全部功勞，現在社會上對神族的推崇和尊敬可以說達到了一個頂峰，如果惹得神族不悅，恐怕我們要受民衆和神族的雙面夾擊，到時候，調查肯定很難推進。”
更何況還有治管局的從中作梗，裴韞心說，想到了那個棕色頭發的陽光青年，暗暗感嘆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我昨天晚上就在想，既然這起案子處處受到掣肘，不僅神族不會配合我們的調查，如果查不好，就連本來擁護我們的公民都有可能站到反面替別人說話，那我們還為什麽要查？”裴韞說，“後來我發現，這案子，其實從一開始就由不得我們，也就是說，我們不得不查。”
“為什麽？”查理斯在政/治鬥争這方面一向不太敏感，沒想通其中的關竅。
裴韞緩緩坐到會客沙發上，說道：“你想，人蟲之戰中，被神族搶了風頭的是誰？是軍部，軍部自作主張地發動戰争，自己不敵蟲族又不要臉地求援神族，在民衆心裏，我們軍部給他們留下的恐怕就是這樣的印象，那麽，這樣一個群體，在靠吃神族的軟飯取得戰争的勝利之後，想到的會是知恩圖報嗎？”
查理斯搖搖頭。
“這也是治管局能趁虛而入，利用聯盟不得不站在‘公正’的一方這一弱點，在神族死亡案上踩軍部一腳的原因。如果聯盟把這案子全權交給軍部，就會有人說我們徇私，可如果這案子我們不查，又會被公民們指着脊梁骨罵‘忘恩負義’，而現在我們被多方掣肘，幕後黑手便料定我們肯定查不出來什麽，便照樣是人們口中說的‘廢物一團’。”
查理斯恍然大悟：“那我們手中的培養記錄豈不就成了翻盤的重要證據？”
裴韞點點頭：“這培養記錄重要與否，取決于我們怎麽用。”
“裴上将，別賣關子了，你知道我只是個對破案一竅不通的白癡科學家。”
裴韞斜了他一眼：“要是你都是白癡，那整個聯盟恐怕找不出幾個聰明人了。”
查理斯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過獎，過獎，所以，那份培養記錄要怎麽用？”
裴韞緩緩答道：“不動聲色地用。”
“葉白能查到這份培養記錄的IP坐标嗎？”裴韞問道。
查理斯還沒來得及答話，門口便傳到一道熟悉的聲音：“是誰在背後議論我啊？”
話音剛落，辦公室門口便轉出來一個穿着白大褂、留着黑色短發的身影，正是葉白。
裴韞看着她，笑而不語。
“別這麽看着我。”葉白抱着臂沖二人走過來，“我已經查過了，蘭斯洛特那個蠢貨，大概不知道自動報警系統報警的同時也會暴露錄入者的IP地址，之前大概有人誤動過那個儲存芯片，我在拷貝芯片中內容的時候，順便把報警記錄也拷了過來。”
她用下巴點點裴韞的手腕：“已經發到你光腦上了，我們什麽時候去？”
裴韞微笑：“擇日不如撞日。”
查理斯和葉白看着他們上将臉上罕見的笑容，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
她話音剛落，光腦便震動了一下。
“我的将軍，下午去接你下班嗎？”
裴韞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幾經猶豫，最後還是回複道：“不用了，我晚上加班，你好好休息。”
如果蘭斯洛特的培養記錄真的和神族死亡事件有關系，那這件事的危險程度可能甚至高于戰争，裴韞不想讓林懷榆被卷入其中。
她靜靜地想，林懷榆要是知道了，肯定又會大鬧一場，這麽想着，她嘴角又挂上了笑容。
查理斯和葉白在一旁看着這驚悚的一幕，面面相觑。
“裴不會是中邪了吧？”查理斯用胳膊肘捅捅葉白，小聲道。
葉白搖搖頭，故作高深地說：“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