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韞回到辦公室, 把這幾天在牛頓經歷的事情還有調查的結果都告訴了葉白和查理斯,當然忽略了在拟蟲洞中,林懷榆告白的那一段, 而是着重說了關于德諾爾的事情。
“這麽說,這位德諾爾現在是關鍵人物咯?”葉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動作利落地調出全息電腦, 一只手托着電腦,另一只手在上面飛快地敲着鍵盤, 順利地用軍部的權限進入了聯盟的市民行蹤監控網,然後調出了德諾爾的信息。
她手指動了動, 很熟練地調出了德諾爾的人臉特征以及基因記錄,并與一年內聯盟領域中所有無法确定主人的人臉信息做了對比,由于數據量太大,需要一段時間, 便擡起頭, 問裴韞:“那你準備怎麽處理威廉?”
裴韞幾不可見地撇撇嘴:“當然是該怎麽處理怎麽處理,但是現在因為證據确實不足, 再加上我們還需要他提供信息,又恰逢戰事, 就先把他留在牛頓吧。”
“你就不怕他跟着那個德諾爾跑了?”
裴韞搖搖頭:“不會的,他不是那種人。”
葉白無奈地看了一眼裴韞:“我知道你不是徇私, 但是……”
“但是這事要是傳出去,對我的名聲不好。”裴韞沒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外面那些風言風語,如果真聽到心裏去,那才是自己折磨自己,我活了這麽大, 還不需要他們教我做事。”
“還有,葉白博士,咱們非親非故,你對我這麽好幹什麽?”
葉白知道裴韞剛和裴晉吵了一架,本來心情就不好,又最讨厭別人置喙自己的工作,本想着她今天心情不好就算了,誰知道這人還得寸進尺,她本就不是什麽脾氣好的人,當即保存進度,放下全息電腦:“你什麽意思?”
裴韞臉上沒什麽神情,只有略顯蒼白的嘴唇還有眼下遮不住的烏青昭示着她的疲憊,她嘴角幾不可見地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查理斯看着兩人之間的氣氛,想勸但兩邊都不敢勸,便和事佬似的打圓場道:“別……別生氣,為着這點事……”
沒人理他。
葉白非但沒理他,反而變本加厲地火上澆油:“既然你覺得不需要我了,那這些資料你就自己去查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了裴韞的辦公室。
裴韞這才有些無力地呼出一口濁氣,她坐回椅子上,揉着兩側的太陽穴:“這件事沒這麽簡單,威廉學長是德諾爾的槍,德諾爾又是別人的槍,沒人知道真正的幕後黑手究竟在軍部,甚至在聯盟中處在一個什麽樣的位置。”
查理斯從沒聽過裴韞這麽有氣無力的聲音,愣了愣:“……所以你故意不想讓葉白參與調查?”
裴韞點點頭:“她和你不一樣,你是愛德華博士的學生,就算真有事,聯盟拼了命也會保你,但她不一樣,她單槍匹馬進入軍部,這些年來又幫了我很多,我不能……”
她說着,眼睛的餘光突然瞥見那臺還放在桌子上的全息電腦。
全息電腦是由主人的光腦投射出來的,為了防止洩露機密,如果主人離開十五分鐘及以上,或者與光腦的距離超過二十米,就會自動消失,數據則被保存在光腦的數據庫中。
而現在,葉白的全息電腦還好好地放在那裏。
“不能什麽?不能連累我?裴上将,平時看你說話辦事都挺果斷的,怎麽也會有這麽婆婆媽媽的時候?”辦公室門口,白色的身影一閃,穿着白大褂的黑色短發女人重新走進屋內,“我葉白既然進了軍部,就不怕那些魑魅魍魉,裴韞,你可別太小看我了。”
裴韞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失笑道:“是啊,少了你,誰來當我的禦用黑客啊。”
查理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呆呆地舉手道:“我……我其實也會點……”
話沒說完,便被葉白一巴掌拍在後腦勺上:“會什麽會,術業有專攻,咱倆的技術能比嗎,你就好好搞你的生物科學研究吧。”
裴韞看着眼前兩位自己的好朋友,覺得依稀又回到了從前的光景,嘴角也不自覺地帶上了一抹笑。
牛頓-3,醫院。
距離裴韞離開,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晝夜循環往複,轉眼又到了早上。
不知道阿韞現在在做什麽呢?林懷榆剛睜眼,就忍不住想。
昨晚裴韞給他發了消息,說自己會駐守在伽馬,暫時不會前往前線作戰,讓他安心養傷。
不過安心是不可能安心的,感受到光腦的震動,林懷榆嘆了口氣,坐起來,接通的電話。
電話來自凱勒文,雖然仍然是一如往常的撲克臉,但林懷榆莫名地看出了那麽一點欲哭無淚的味道。
“總裁,最近受到輿論影響,已經有六家公司要求與我們解約,并要求我們支付賠償金了。”
就算林氏有的是錢,也不能這麽個造作法吧。
“全部拒絕,同意電話會議的就排進日程,再把資料發給我,不同意的就讓他們等我回伽馬,或者讓他們來牛頓找我面談也行。”
凱勒文:“……”
把“拒絕賠償”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的,大概全聯盟除了林懷榆也不會有別人了。
“那林總,我先把這幾天堆積的工作發您,大部分都是需要您審批的資料,請您務必過目。”
“好,我兩小時內審完發你。”
說完,兩人挂斷了通話,林懷榆調出全息電腦,準備開始工作,病房外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聲音不大,但步履沉穩有節奏,這層樓只有他一個病人,來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果然,腳步聲越來越近,威廉那張英俊中帶點憂郁的面孔再次出現在了林懷榆的視線中。
即便現在已經知道了他和裴韞并不是那種關系,林懷榆對這個人還是沒什麽好感,只瞥了一眼,客氣道:“你來了。”
說罷便重新垂眸,把注意力放在了凱勒文傳來的文件上。
威廉則挑了挑眉:“林總事務繁忙,一大早就開始工作啊?”
“嗯。”林懷榆愛答不理。
“這樣不行啊,你傷的是腦子,說白了,卧床休息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要讓你的大腦放松下來啊,小林總。”威廉一通說教完了還覺得不夠,又火上澆油道,“這樣阿韞會覺得我沒照顧好你的。”
“誰要你照顧!”
果然,威廉看着一點就着的炸毛林懷榆,心裏覺得有些好笑。
他剛剛是故意叫“阿韞”看他反應的,沒想到這小子在裴韞面前裝得乖巧,背地裏還挺愛吃醋。
“你很重視她。”威廉坐到床邊,用最原始的方法給他削了個蘋果。
林懷榆眼睛看着電腦,暗暗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廢話。
“阿韞是個好孩子,還在愛德華的時候我就覺得她肯定前途無量,果然,我幹不下去了,她卻還在堅持,還成了數一數二的上将。”威廉語速很慢,手上的動作也很慢,好像在回憶似的。
“對了,她跟你提過我和克莉絲汀的事嗎?”威廉擡頭看他。
林懷榆一目十行的眼神頓了頓:“提過一點。”
威廉輕笑:“是怕你誤會吧。說起來,不只是你,我自己都誤會過,這學妹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只是後來我才發現,她那種崇拜的感情是不摻任何雜質的,或許是裴司令她很小就很忙,阿韞心中一直缺少一個崇拜的對象,便由我填補了這個位置。”
“該榮幸的是我才對,後來阿韞對我失望也不怪她,畢竟我就是這種爛人。”他自嘲地說。
林懷榆擡眼看他。
“你可能不太了解當時的情況。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途中,我在星盜的飛船上認識了作為人質的克莉絲汀,那時候我就愛上了她,發誓這輩子只會娶她一個人,但你可能不知道,我祖上,有古地球時代的貴族血統。”
林懷榆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他确實知道得沒這麽詳細。
“說起來挺可笑的。”威廉苦笑,“明明在這個時代,連國家的概念都早已模糊了,可是我那個可笑的家裏還一直堅持着所謂貴族的優越感,決不允許與平民女子通婚,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告訴過我,門當戶對是我們家唯一的婚姻準則。所以那時候,家裏非常反對我和克莉絲汀的婚姻,我父親還說如果我這麽堅持,那以後就不再是戈登家的人了。”
“你猜怎麽着?”威廉削完了最後一塊蘋果皮,“我欣然同意,甚至離開軍部時,也并沒有多不舍。或許我潛意識中早就不想在這幹了,畢竟當時進入特別軍事部也是聽了我父親的話才做出的選擇。”
他拿着那個削完皮的蘋果,沒遞給林懷榆,反而自己咬了一口,沖林懷榆擠眉弄眼地笑了笑。
“你給我說這個幹嘛?”林懷榆終于正眼看他。
“沒什麽。”威廉嘴裏嚼着蘋果,有些口齒不清地說,“我只是覺得,或許我們是一類人,只不過你比我更堅強一點,對吧?”
林懷榆眼神暗了暗,或許威廉說的沒錯,他們都是從小就沒得選的那一類人,有的人在途中就放棄,成了纨绔子弟,而有的人像威廉這樣,走到終點卻再也無法忍受被控制的命運,一舉離開,而只有極少數人,能做到像林懷榆這樣的程度。
只是他并不知道,林懷榆那點比他多出來的堅強,都來自于對裴韞的那點知慕少艾。
“所以呢?”林懷榆問道。
威廉卻話鋒一轉:“神變教在伽馬幹的事情現在在聯盟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大家都說軍部此時開戰,是順着神變教那位主教的意思,不過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對嗎?”
“我不知道。”
威廉對林懷榆這種裝傻的态度并不意外,繼續說道:“那麽,為什麽廢星上明明沒有蟲族還會出現感染者,為什麽銀河海盜團偏偏要選德爾塔廢星舉辦他們的大逃殺游戲,為什麽神變教會這麽一清二楚地知道內情,你不覺得,這裏面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嗎?”
林懷榆渾身一震:“這些是阿韞跟你說的?”
威廉不答,而是反問道:“林總,握着我小命的人就在銀河海盜團裏,我總不能真那麽傻白甜地坐以待斃吧?”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林總,現在軍部內憂外患,我之前是軍部的人,而你喜歡的人又是個為軍部賣命的,你覺得,咱倆在這種時候作壁上觀,合适嗎?”
“為什麽?”林懷榆問道。
為什麽要找他合作?
威廉輕輕挑了挑嘴唇,棕色鬈發和幽綠色的眸子讓他看起來溫柔又多情,像個不問世事的浪子。
“因為咱們都一樣,做生意的,心都不會太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