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她迷茫地看看天花板, 入眼卻是一盞華麗的水晶吊燈,大概三秒之後,她意識到自己現在并不在軍部公寓。
酒精的作用還沒有散去, 她感覺自己大腦木木的,就好像已經意識到了哪裏不對, 但就是想不出來究竟是哪裏不對。
裴韞伸手想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卻在動作的同一時間便聽到一道清冽的男聲說道:“你醒了?”
她下意識坐起身來,朝着聲音的來源望去。
淺棕色的順毛短發和琥珀色的瞳孔, 好眼熟的人。
“我讓人弄點吃的來。”那人說。
他用光腦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 門就被圓頭圓腦的送餐機器人敲響了。
他把還泛着熱氣的雞蛋三明治和熱牛奶放到裴韞床邊:“先吃點東西吧。”
裴韞本來想拒絕,但是不知怎麽的又突然轉念一想,多少年了,她一直靠壓縮食品果腹, 這種還泛着熱氣的食物, 她确實很久沒吃過了,于是猶豫了一下, 還是拿起那杯牛奶,抿了一口。
熱乎乎的食物确實能讓人充滿能量, 胃裏一陣暖流滑過,讓她突然就感到原本憊懶的身體充滿了能量, 連思維也變得敏捷起來。
她突然再次看向坐在一旁,托着腮看她的林懷榆,問道:“你怎麽在這?”
“昨天你喝醉了。”林懷榆眼睛彎了彎,沖她微微一笑,“所以我就先在這開了間房,不過你放心, 我什麽都沒做。”
裴韞聽着他的話,本能地開始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奈何只要稍微動動腦子就覺得頭痛欲裂。
她依稀想起幾個不怎麽愉快的片段,忍着頭痛問道:“威廉怎麽樣了?”
她并沒有注意到,林懷榆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卻又被他很好地掩飾了過去,故作輕松地說:“他啊,回家陪老婆去了。”
說完,不動聲色地擡眼,觑着裴韞的臉色。
果然,剛才還因為宿醉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現在黑得就像無人飛船從蟲洞裏傳回來的照片。
他臉上的笑容差點沒挂住。
然而敏銳如裴韞,就算頭痛欲裂,也注意到了林懷榆話語中的不對勁,她重新問了那個剛剛他避而不答的問題:“所以,你怎麽會在這?”
她其實也并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只是這話只要從她嘴裏說出來,就多少帶了點質問的味道,這也人下屬們總覺得裴上将有點不好相處的原因之一。
但其實這不過是試音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軟下語氣說話,而平時對下屬們的嚴格程度,也甚至不足她待自己嚴格的十分之一。
林懷榆眼神躲了躲:“我恰好來這出差。”
出差還能恰好出到軍部的接風宴上,裴韞心想,難道是查理斯那家夥又洩露她的行蹤了?她之前只交代過為了避免莉莉絲找不到她太着急,有時候她出緊急任務很久回不來,可以讓查理斯跟她報備一聲,可沒說現在的待通知人員又多了個林懷榆啊。
但她嘴上還是說道:“這麽巧啊。”
誰知道她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竟然把林懷榆給熱生氣了。那人一直上揚着的嘴角耷拉下來,沒好氣地說:“對啊,就是這麽巧,就像你碰巧就被委派調查威廉所在的莊周科技一樣,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麽巧。”
裴韞愣了一下,太久沒見過林懷榆發火,她都忘了眼前這人可是個伶牙俐齒的總裁。
只是,他怎麽突然就生氣了?
不解的同時,裴韞也少見地手足無措起來。
她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剛才“這麽巧啊”四個字,好像确實有點陰陽怪氣的嫌疑,正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道歉,看見林懷榆轉過頭去故意不看她的眼神,突然就覺得心裏癢癢的,便說:“對不起,我剛剛說話沒過腦子,原諒我好嗎,小林總?”
林懷榆的耳根一下子就紅了。
像“林總”之類的這種稱呼,他聽得太多了,可是如果在前面加個“小”,那種感覺和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至于裴韞到底是什麽意思,林懷榆完全不敢細想,覺得只要稍微往深處想想,就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被濃郁的龍舌蘭氣味包圍了。
裴韞似乎已經完全懂得了調戲良家小O的樂趣,嘴角的笑意怎麽也壓不下去,以至于好幾次喝牛奶的時候都差點從嘴裏漏出來。
這要是讓外面那些媒體們拍到了大概又要大做文章——大名鼎鼎的裴上将竟然漏飯!
裴韞吃完之後,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抱歉地對林懷榆說:“不管怎麽說,昨晚還是謝謝你了,但我今天還有公務在身,改天請你吃飯,好嗎?”
裴上将竟然難得地學會了征詢別人的意見。
林懷榆站了起來,準備送送她,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裴韞挑挑眉:“怎麽了?”
“你……”林懷榆壯士斷腕似的說,“那個威廉,他心思太多,你不要陷得太深了……”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裴韞聽了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雖然總覺得“陷得太深”什麽的,這種措辭好像有些奇怪,但她還是不求甚解地點了點頭。
她推門出去之後,林懷榆一個猛子紮進了那張還留有裴韞氣味的床上。
他把自己的頭悶在被子裏,貪婪地感受着裴韞的餘溫,呼吸着殘留的氣味。
剛剛裴韞那麽一點頭,幾乎就是承認了她對威廉的感情。
“那男人究竟有什麽好的?”林懷榆悶悶地想,“有自己的omega了還在外面和別的alpha拉拉扯扯,難不成他更喜歡AA戀?”
林懷榆腦子裏一團亂,一會兒不相信裴韞怎麽會對這種人有意思,一會兒又想着還好威廉已經有了家室,不然他恐怕都沒有機會了,殊不知,另一邊已經快走出維納斯大酒店的裴韞也還在細細品味着他剛才那番話,并且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在走廊上停下了腳步。
“什麽叫陷得太深?”裴韞皺着眉,歪歪頭,腳尖方向一調,又折返了回去。
昨晚林懷榆是用裴韞和他自己的身份信息開的房間,裴韞從光腦上調出入住憑證,快步走回房間門口一刷,房門便“滴”地開了,然而她才剛往裏走了兩步,便驀地停下了腳步。
他在……幹什麽?
裴韞看着幾乎把自己埋進被子裏的林懷榆,覺得哪天蟲族卷土重來要占領剩下六個星系,她都不會比現在還震驚和慌張。
林懷榆自然也聽到了聲音,只反應了一秒就下意識地從床上仿佛一條擱淺的魚一般彈了起來,一回頭,正好對上裴韞的視線。
他幾乎百口莫辯了,兩只手擺得比飛船上的散熱扇還快:“不……不是這樣的!”
他一張臉已經完全漲紅了,想跟她解釋自己不是變态,可是不僅“變态”兩個字說不出口,又覺得自己剛剛被“捉奸在床”,幹了什麽已經完全被裴韞看到了,不管怎麽解釋都顯得蒼白。
而正主裴韞卻一直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幾乎成了一座雕像。
她忽然就想到了在銀河海盜團的星艦上,林懷榆對自己說過的話——
“請更多地渴望我吧。”
接着,福至心田一般,她明白了林懷榆所有舉動的因由。
不知怎麽的,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林懷榆看着她的笑,擺成渦輪發動機的手跟着停了下來。
他腦子裏的思緒在那一刻爆炸了,就好像古地球時代博物館裏那種成熟之後就會爆炸,然後把籽粒噴得到處都是的瓜,如果人體有那種功能的話,他的耳朵裏大概甚至要冒蒸汽了。
然而裴韞卻仍然只是那樣帶着笑意地看他,林懷榆覺得,那笑裏似乎帶着點揶揄,又有點掩不住的高興。
她說:“你誤會了,我和威廉不是那種關系。”
“啊?”林懷榆沒想到她會突然說起威廉,但是他的大腦反應卻很快,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快速地冷靜了下來。
接着,裴韞把她和威廉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林懷榆,包括年少時的那些向往還有最後的不歡而散。
在她心中,威廉并不與任何風月挂鈎,而是已經成了一種她心中英雄的符號,只可惜,威廉是人,并不是神——就算是神族,也會擁有各種陋習,工作時也會出現意外,學習中也會有不擅長的部分,而威廉的弱點便是愛情。
說起來,愛情是什麽,裴韞到現在都不懂,她小時候沒見過父母恩愛,長大後也沒嘗過蜜裏調油,卻看到威廉卻能為了克莉絲汀這個被他從星盜手中救下的、身份不明的omega與家族決裂,甚至離開打拼了八年的軍部,便是這一點,讓他在裴韞心中的形象徹底分崩離析。
這是裴韞第一次和別人說起這事,說出來之後,不知怎麽的,她心裏反而輕快了許多,也同時能夠相對客觀地看待威廉這個人,還有他過往的那些事了。
突然,裴韞第一次發現,自己似乎有點任性了。
林懷榆聽後,喜色從他臉上一閃而過,接着,他仿佛忘了自己剛才的窘境,得寸進尺地問:“那莉莉絲呢?”
他裝模作樣地掩唇輕咳了一聲:“我看她脖子後面……有抑制繃帶。”
“哦,那個啊!”這下輪到裴韞兩只手搖成了渦輪發動機,“那是迫不得已!”
“我之前臨時标記過莉莉絲兩次,一次是我分化之後的體檢,還有一次是大概一個月前的一次體檢,這兩次體檢都很嚴格,平常的抑制劑混不過去,我就臨時标記了莉莉絲,中和我的alpha信息素。”
不知怎麽的,聽着這些話,林懷榆非但沒有妒火中燒,反而還有些心疼起來。
他混跡商場這麽許多年,常常是一葉知秋,別人說一他能知道九,剛才聽着裴韞的敘述,他便大概猜到了這人一直僞裝beta的原因。
甚至,他仿佛都能看到,從威廉從軍部離開的那天開始,尚才二十歲的裴韞便決定,當一個不被麻痹理智的激素所擾的beta。
林懷榆突然問:“你把這些事情都告訴我,就這麽放心我啊?”
裴韞滿不在乎地說:“反正你也知道我是alpha了,再說,我們都是同生共死過的人了,不信你還能信誰?”
她一說“同生共死”,林懷榆便想到了那個星艦中被關在力場牢裏的夜晚,接着好像重新回想起了自己剛才荒唐舉動一般,又忍不住紅了臉:“剛才……抱歉……”
他心一橫,想着反正裴韞連那麽荒唐的景象都看到了,不如順勢直接問問她對自己是怎麽想的。
然而林懷榆剛想開口,裴韞的終端便響了起來,她抱歉地沖他笑笑,接通電話,道:“威廉學長。”
“嗯,沒事,昨晚我也有錯,我也要向你道歉。”
“我很好,林總很會照顧人。”
“當然是在伽馬認識的,具體的以後再說吧。”
一個電話打斷了林懷榆所有有關風月的情緒,在裴韞挂斷之後,問道:“你來牛頓,是來調查威廉的?”
裴韞點了點頭:“算是,不過現在,有些無從下手。”
林懷榆狡黠地一笑:“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