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頓-3, 莊周科技總部大樓。
總裁助理布萊特行色匆匆地走到總裁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随後在門口站定,耐心地等待回應。
不過他的耐心并沒有派上用場, 因為裏面幾乎立刻便傳來一聲“請進”。
男人的聲音偏低,卻并沒有低音炮慣常有的啞, 聽起來很流暢, 有種溫文的深沉意味。
布萊特開門進去,看到男人正坐在辦公桌旁的休息沙發上, 翹着二郎腿,手中夾着一根雪茄, 卻并沒有老板們通常都會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而顯得很有故事一樣。
他輕輕從口中呼出一口煙霧,沖布萊特微微笑了笑,還挺客氣地說:“還是老玩意好抽。”
布萊特不确定自己是否應該回應自己老板的這句感嘆, 怕多說多錯, 索性便不說,而是直接說起正事:“老板, 我剛剛收到了那邊的加密文件,他們告訴咱們, 最近要小心了。”
沙發上的男人棕發綠眼,一雙眸子宛如祖母綠一般幽深, 聽到他一板一眼的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仿佛是在笑他的不知情趣,笑完又抽了口雪茄,才說:“知道了。”
布萊特聽到自家老板不能再敷衍的回答,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只好俯了俯身便退了出去。
莊周科技總部大樓之外不遠的一個廣場上站滿了人,裏裏外外圍了不知道多少圈,而如果此時有一架航拍機從天上飛過的話,就能看到人群的最裏層,是一個邊緣泛着藍光的人,如果再近一點,才能從他稍顯透明的身體上看出,這人其實是個全息投影。
不久之前剛被裴上将教訓得體無完膚的蘭斯洛特主教,正在透過虛拟影像向牛頓星系的公民們傳教。
雖然他的傳教行為已經持續了接近一年了,可是之前幾乎偶爾才會有幾個人停下腳步聽他扯皮,然而今天竟然聚集了這麽多人。如果有了解的人就會知道,他們的光腦中都收到了今天廣場有大型抽獎活動的消息,不過此時,熱場的抽獎活動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主辦方神變教的主教蘭斯洛特的演講時間。
“在遙遠的古地球時代,在我們人類剛剛出現在這個宇宙中的時候,我們的漂泊生涯,就開始了。”
“最開始的時候,我們跟着果實成熟的位置,和牲畜的遷徙走,後來,我們為了不斷地尋找更适合生存的地方而四處漂泊、居無定所。”
“最開始的時候,我們的祖先在同一個地方誕生,卻漸漸地分散四方,于是後來,我們有了亞洲人、歐洲人、非洲人等等等等的區別,有時其敵對情緒之強,甚至幾乎可以等同于現在的我們與蟲族。”
人群中一片嘩然。
蘭斯洛特仿佛早已經預料到了人們的反應,在錄好的影像中不疾不徐地說:“我知道大家或許無法相信,不過根據資料記載,這就是事實。”
“曾經的我們,會為了争奪土地而厮殺、為了糧食和資源而相殘,不同的種族之間如隔天塹,相同的族群之間也不甚太平,直到我們的祖先登上月球。”
“從那之後,人類将自己的領地版圖擴展到了宇宙之中,他們探索銀河系、遨游九大星系,将我們現在居住的地方命名為‘行星’——典籍中記載,這個詞在希臘文中的意思是游蕩者,正如我們本身。”
人群又再次安靜了下來,仿佛真的将蘭斯洛特的演講詞聽了進去。
“我們本來就是宇宙中的游牧民族,我們所謂的那些‘家’,只不過都是被我們自己賦予了獨一無二意義的鋼筋水泥。有時候,在夜深人靜之時,我們靜下心來思考這個屬于人類的社會将去往何方之時,我們卻并沒有想過,如今的人類社會,也不過只是人類所自以為的‘社會’罷了。”
“就像我們生活在地球上時,不同的種族說不同的語言,西方人理解不了東方人的含蓄之美,東方人也并不明白西方人的自由之愛,而這些獨屬于一個民族的特點和含義,早就內化在了他們的語言之中,可是誰說,他們在使用那些語言時所獲得的獨特感覺,不是他們自己賦予自己的呢?我們如今通用語中‘社會’的含義、我們苦心經營、費力維持的‘社會’和‘秩序’,也只是我們一廂情願妄自尊大的産物。”
“每一位乞丐、每一位教師、每一位德高望重和臭名昭著的人、每一位位高權重和無關緊要的人,人類‘社會’中的每一位聖人與罪犯都生活在這裏,可是脫離這些被賦予的身份,我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我們都是人類。(1)”
“如果剝離那些自以為是的意義和妄自尊大的地位,我們與宇宙中的其他生靈,又有什麽區別呢?”
說完這些,蘭斯洛特沉默了下來,圍觀的人們見他說完了話,也漸漸散去,只有一個人還站在原地,自言自語般地說:“抱歉啊,騎士先生,你的這些理論,就算完完整整地聽完一遍,我還是覺得無法理解。”
畢竟人類社會,如果被剝離了“人類”賦予的“意義”,那還剩什麽呢?
回到最開始那種,幕天席地、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嗎?
如果一個物件是由特殊之人贈送的,那麽只要還有記憶,它就勢必會在被贈予之人的心中留下某種象征意義,這是人類的天性。
而人類社會發展至今,哪一件物品沒有它的歷史和故事呢?
正是這些歷史和故事,讓這些原本沒什麽意義的物件在人類眼中變得特殊,讓人類社會變得厚重,如果沒有這些,那一個人和一草一木又有什麽區別。
——對了,裴韞有些無奈地一笑,在神變教的人眼中,似乎沒來就沒有區別。
在人群漸漸散開的時候,有些人在小聲交談,他們的談話聲偶爾會被風帶着,傳進裴韞的耳朵裏。
“我怎麽覺得,這個主教說的好像還有點道理?”一道女生不确定地說。
“那肯定啊,如果真的說得一點道理沒有,那不就跟那些邪/教一樣了?不過我聽說這個主教好像和皇室有點什麽關系……”一道男聲回答道。
“我倒是覺得他的名字很熟悉,蘭斯洛特……是不是那本書,叫什麽來着……《亞瑟王》裏的那個騎士?”
男生飛快地在光腦中查了一下:“還真是!你說他一個好好的皇子,雖然說是私生子,為什麽要起個騎士的名字呢?”
這兩人顯然不怎麽關注時事。
蘭斯洛特在神變教成立之初便毫不掩飾,甚至有些大張旗鼓地公布了自己的身世,并說自己“蘭斯洛特”的這個名字就取自古書《亞瑟王》,意在表達自己保護人類社會和保護皇帝的決心。
裴韞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聽了短短一段演講就會被蘭斯洛特說動,有些不明所以,但又開始不自覺地懷疑蘭斯洛特的動機。
她在混進來的時候就逮了個人問過,知道今天的抽獎活動,雖然蟲族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六大星系,不過除了伽馬星系以外其他星系的居民還沒有到人人自危的程度,蘭斯洛特現在加大神變教的宣傳力度是為了什麽?
她目前還不得而知,不過她覺得一定沒什麽好事。
其他人都散了,她一個人站在這裏顯得太突兀,盡管經過了變裝,但如果還是有人認出她那就麻煩了。
裴韞想着,也離開了廣場。
這次來牛頓星系,裴韞其實并不太被司令和将軍們歡迎,畢竟如今六大星系各自為政,不喜歡別的星系的人來插手是很正常的事情。
當然,即便不喜歡,為了面子自然也不能虧待了裴韞,只是奈何裴上将不是個喜歡自讨沒趣的人,用“旅途勞頓,先回軍部公寓看看”當作借口溜了出來,正好碰上蘭斯洛特主教這一番“精彩”的演講。
她邊走邊回想起葉白給她的、關于莊周科技的那份報告書。
如果莊周科技真有問題的話,那那麽多微粒Q,他們是從哪得到的呢?
如果首先排除勞琳提督的的嫌疑——畢竟她确實沒有理由幫威廉做這些違法亂紀的事情,首先是吃力不讨好,其次還惹得一身腥,那麽與威廉勾結的,很大概率就是牛頓星系的軍部。
就算莊周科技沒問題,那牛頓星系軍部的嫌疑也撇不幹淨,畢竟他們中出了一個杜塞特。
就算他真的那麽會演,真的就沒有一個人會察覺到不對嗎?裴韞與他僅僅有一面之緣,在廢星上也只相處了幾天,就這樣都能發現他的不對勁,牛頓軍部的這些人和他朝夕相處,還發現不了不對勁嗎?
至少在裴韞看來,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
或許,她自我安慰似的想,裴晉可能也是想到這一層才讓她來這的,并不是為了讓她來避避風頭,當然也有可能兩者皆有。
這念頭剛冒出來,她自己都覺得不信,自嘲地笑了笑。
與此同時,牛頓-3的星際飛船停靠站,另外一架來自伽馬-1的飛船也降落在了牛頓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