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幾乎愣了半分鐘才緩過勁來, 她勉強地笑了笑：“沒想到裴在廢星上認識了位大人物。”
烈酒燒灼的感覺仍然停留在喉間，林懷榆聽着她那種仿佛“自家人對外人”的語氣，不認輸地說道：“我們可不是在廢星上認識的。”
烈酒的氣息随着他說話的吐息, 從鼻腔和口腔中逸散到空氣裏，林懷榆随即意識到, 自己現在的攀比行為好像和在幼兒園裏比誰的玩具更好的小孩沒什麽分別, 一時間又有些懊惱。
莉莉絲聽到他的話，愣了愣, 然後嘴角挑起一個笑容。
那笑容讓林懷榆很不舒服，因為那就是一個大人看無理取鬧的小孩的笑容。
“林總別生氣。”莉莉絲柔柔地笑了一下, “我沒什麽別的意思。”
林懷榆一點兒不客氣地嗆道：“除了宣誓主權之外，我确實也沒看出你有別的意思。”
莉莉絲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地說出來，有些尴尬地笑笑：“林總真會開玩笑，算了, 我們不說這些了, 說點別的，好嗎？”
她說着, 有意無意地撩開了頭發，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 然而那截後頸上卻貼着一片繃帶，看着很是紮眼。
林懷榆看到之後, 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只要是成年人，大概都清楚。
那是專門貼在腺體上、防止被臨時标記後信息素外溢的抑制繃帶。
通常來說，omega被alpha标記後，兩者的信息素會在omega後頸處的腺體中中和，從此以後, 即便是發/情時，別的alpha也沒法聞到omega信息素的味道，除了這位omega的配偶。
當然，一般來說，标記過omega的alpha也會對別的omega喪失興趣。
而臨時标記則不同。
臨時标記之後，不論是alpha還是omega，他們的信息素都會得到暫時的中和，期限為半個月到一個月不等，最長不會超過一個月。
這種抑制繃帶就是給被臨時标記的omega使用的，畢竟現在民風開放，及時行樂在人們眼中算不上什麽恥于談及的事情，因此見到omega頸後的繃帶，也并不會太過大驚小怪。
不過此時這繃帶在林懷榆眼裏，就是另一種意味了。
他雖然心裏仍然不怎麽舒服，臉上卻沒表現出來。
他晃了晃還剩下個底的龍舌蘭，烈酒的刺激氣味立刻彌散到空氣中，他仿佛突然被這熟悉的氣味壯了膽，徹底冷下臉來：“莉莉絲小姐，大白天的在這喝酒消遣，要是讓我的助理知道，可是會在背後罵我是無良老板的。”
外面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好像是有人游行游到了地下來，不過很快就被巡邏的保安驅逐。
林懷榆聽着，定了定神：“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說着，林懷榆起身向外走去。
然而他剛走了沒有幾步，莉莉絲卻又在身後叫住了他：“等等，林總，我想有件事，你會想知道。”
林懷榆恍若未聞，并沒有停下腳步。
只要是從莉莉絲嘴裏說出來的事，他現在一概不想知道。
然而莉莉絲卻不依不饒地說道：“你就算現在去軍部，也找不到裴韞。”
林懷榆停下的腳步。
又是那種勝利者的姿态，林懷榆轉過身，看見莉莉絲輕輕舉起自己的手腕，仿佛在說：你就不想知道電話裏說了什麽嗎？
他最終還是走了回去。
莉莉絲這次倒是沒多說一句廢話，等林懷榆重新在椅子上落座，她便開門見山地說：“裴韞被調走了。”
林懷榆擡眼看了她一眼。
“你看我也沒用，她現在應該已經在前往牛頓星系的飛船上了。”莉莉絲攤攤手。
林懷榆一聽到“牛頓星系”，立刻明白了一半。
他記得莊周科技的總部就在牛頓星系來着。
只不過就這樣被調走，以裴韞的性格，肯定開心不起來吧。
遇到這種事情，別人一般都是能跑多遠跑多遠，裴韞這個傻子卻生怕自己承擔不了什麽責任，想來這個時候被調走，肯定不是她自願的。
只不過，還有一個小問題，林懷榆有些好奇——
“是誰告訴你的？”
在現在這個特殊時刻，裴韞的一舉一動都極易引起輿論反應，更何況是直接離開伽馬前往牛頓這種事情，如果傳了出去，不僅在伽馬的神變教信徒不願意，就連牛頓的居民們也會開始恐慌。
那是誰會這麽輕易地把這種情報透露給莉莉絲？
莉莉絲好像早就想到林懷榆會這麽問，不僅沒有一點兒驚慌，反倒更加慢悠悠地說道：“我有我的門道，不過你放心，我肯定是不會害她的。”
林懷榆：“……”
這人怎麽還挺得意？還有，她和自己好像說的不是一件事？
“莉莉絲小姐，”他頗為嚴肅地正色道，“你可能不知道洩露軍部情報的嚴重性，不過我必須要告訴你，如果你是真的為阿韞好的話，以後就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莉莉絲愣了一下，随即收斂了臉上得意的表情。
她嚴肅起來，五官看着竟然有些冷感，和平時笑臉迎人的那個莉莉絲判若兩人。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懷榆才說：“林總，你是真心對裴的，對吧。”
林懷榆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那當然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才緩緩開口說道：“你身為商人，嗅覺一定比我靈敏，現在的種種亂象，就是禍亂的肇始，而以裴的性格，她大概會一直義無反顧地沖在浪潮的最前端，你确定自己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要是林懷榆這會兒還看不出這人剛剛是在詐自己，那就真的枉為這些年的總裁了。
雖然知道現在說這些或許多少有點不合時宜，但他還是說：“我不會做好等她赴死的準備，我會在她處在生死前線的每一刻，都陪在她身邊。”
等莉莉絲回過神來，林懷榆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
她并沒有告訴那個把自己僞裝成alpha的omega總裁，自己早就看穿了他的僞裝，當然也沒有告訴他，那個電話是裴韞讓查理斯打來的。
雖然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他的話，自己大概又能瞧見他那副氣急敗壞的表情，不過她覺得，這麽做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和裴韞在超人酒吧初見的場景。
那時候裴韞坐在卡座裏，即便穿着休閑裝也冷着臉，渾身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息，即便偶爾有敢上去搭讪的，被她擡眼看一眼，多半也會直接被吓得落荒而逃。
她時常想，自己那時如果沒有喝醉，亦或者旁邊的同伴把她扶得穩一點，自己會不會比現在過得快樂呢？
那天她和幾個朋友一起來慶祝，具體慶祝什麽，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喝大了，跑到酒吧門口指着那個五顏六色的招牌，抓着老板的領子問：“你們店不是叫超人嗎，哪有超人？你們這是詐騙！”
老板一個光腦擦得锃亮，腦門與頭頂上的燈光相映成趣，被她揪着衣領也不生氣，反而露出一口白牙，閃得莉莉絲眼疼。
“這位小姐別生氣，你多玩會兒，指不定就能碰上超人了。”
這種拙劣的謊言，但凡腦子稍微清醒點都不會信，幸而莉莉絲那時候已經成了個醉鬼，竟然還有耐心反問他：“真的？”
老板忙不疊地點頭：“當然。”
反正過一會兒醉鬼要麽直接喝到神志不清把這事忘了，要麽就是被同伴們強行擡走，找麻煩也找不到他這來了。
莉莉絲将信将疑地離開，扶着她來上廁所的同伴忙在身後給老板賠禮道歉，舞池裏的同伴們則招呼她道：“莉莉絲，快來繼續跳舞！超人有什麽好的，哪能比得過跳舞！”
“就是！你不是一直都說要及時行樂嗎！”另一人應和道。
“放屁！”莉莉絲眯着眼睛罵道，“我肯定會找到我的超人的！”
舞池裏又傳來一陣笑聲，也不知是被她的話逗笑了，還是壓根沒聽見，又重新找了別的什麽樂子。
酒吧裏的夜場音樂震耳欲聾，莉莉絲嘴裏一直嘟囔着什麽“超人”的，身後的同伴趕上來，剛搭上她的胳膊，就被一把推開。
醉鬼氣性倒是挺大。
這一推力氣不大，後面扶她的同伴倒是沒事，莉莉絲自己卻沒站穩，踉跄了一下，險些摔倒。
然而她還沒站穩，腳背又不小心被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沙發腿絆了一下，身子一下子向前傾去——
身後同伴的動作沒跟上，沙發上那人卻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莉莉絲。
微醺的眼睛睜開，卻觸到一雙純黑色的眸子，那雙眸子裏，有她的倒影。
莉莉絲沒掙紮，而是保持着這樣的姿勢沒動，朝舞池裏的同伴大喊道：“看吧，我就說超人酒吧裏一定有超人！”
那之後，莉莉絲就好像賴上裴韞了一樣，整個人像條八爪魚一樣扒在她身上，非要裴韞送她回家。
面對這種情況，裴韞最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答應了。而偏偏這人還特別會得寸進尺，在其他同伴都走光了之後，裴韞問她家的地址，她卻閉口不答，于是裴韞只好把她帶到了自己家。
每次想到這，莉莉絲都覺得，外界的傳聞果然不可信，裴上将明明就沒有他們說的那麽不近人情嘛！
只可惜，她們終究差點緣分。
莉莉絲只想找個她自己的英雄，而裴韞，卻偏偏要當全人類的英雄。
她坐在原地，又想起林懷榆剛才的那番話，自嘲地笑了笑。
去往牛頓星系的飛船上，裴韞突然打了個噴嚏。
有人來詢問她的身體狀況，裴韞擺擺手說自己沒事，繼續翻看光腦中的資料。
電子顯示屏上，一個俊美男人的照片格外醒目，一頭深棕色的的頭發，發尾微卷，深綠色的眸子幽幽地，仿佛透過屏幕看了過來。
沒有人發現，連蟲族都不怕的裴上将，看着這種照片，竟然緊張得手心冒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