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韞在兵荒馬亂之中, 冷不防被林懷榆親了一下,不知怎麽的,整個人卻好像重新活過來了一般。
剛才全部都被放在如何才能脫困的心思重新活躍了起來, 周圍完全被她忽略了的環境也再次變得鮮活起來。
仿佛剛從漫長的冬眠中醒過來,先是大腦, 接着是身體的各個器官都漸次蘇醒, 而她剛剛恢複嗅覺,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可可味道。
那味道在甜中帶着些苦, 倒是莫名地與此刻的荒誕場景相得益彰。
同時,空氣中也傳來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烈酒味道。
裴韞心頭一凜, 她知道那是自己的信息素——龍舌蘭。
她低頭看看自己懷裏的林懷榆,看到他的臉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紅,還喃喃自語道:“怎麽有種……喝醉了的感覺……”
裴韞嘆了口氣,知道自己的信息素确實洩露了。
無論什麽事情都是有利必有弊, 就連性別也是這樣, 在alpha在身體素質方面占盡優勢的同時,beta們卻因為比alpha在抵抗誘惑方面天生有着更突出的優勢, 因此在精神力方面略勝一籌。
即便是強行把自己僞裝成beta的裴韞也不例外,她已經許久沒有處理過自己的身體了, 能在omega信息素的包圍下堅持這麽久,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此時, 溢滿鼻腔的可可的味道幾乎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好像聽到自己的腦子裏有個聲音在對她說:
這是alpha和omega的本能,而人是無法戰勝本能的,認輸吧,投降吧。
她強撐着最後的理智,對林懷榆說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你果然是omega……”
而此時的林懷榆已經聽不進去她在說什麽了, 他急不可耐地把自己的後頸暴露在眼前人的鼻息之下,緊緊貼着她的身體,喘息着說道:“反正已經是末日了,你就當這是……最後的狂歡。”
“請更多地……渴望我吧……”
裴韞并不知道林懷榆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但是毫無疑問,一個這樣的omega,對于一個alpha來說,是不能再考驗意志力的存在。
甜膩的可可味道在空氣中彌散開來,仿佛一個就擺在她嘴邊的巧克力塔,引誘着進入軍部以來幾乎就沒吃過壓縮餅幹之外的其他東西的自律狂魔裴韞。
在本能的需求面前,beta們仍在不明所以地啜泣,在場唯一一個alpha卻陷入了天人交戰。
有那麽一瞬間,本能驅使着她狠狠抱住林懷榆,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然後再咬破他脖子後面的腺體,在他身上打上自己的标記。
可是她腦子裏始終繃着一根筋,那根未斷的理智之弦在不住地提醒着她,這裏是哪裏、這裏發生過什麽,還有他們正面臨着什麽。
究竟是锲而不舍地戰鬥到最後一刻,還是放下理智,沉湎于本能的快樂之中,就像那個人當年一樣。
等等,那個人……
終于,對面牢房裏的蟲族捷夫抛下已經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田山,發出一聲長長的尖嘯。
裴韞驀地醒了過來。
理智終于漸漸回籠,她輕柔地與林懷榆拉開距離,腦海中閃過那張熟悉的堅毅臉龐,雖然那張臉已經在她記憶中沉睡了許久,久到那些記憶都有些微微泛黃,可是回想起來,竟然還是分毫畢現的樣子。
她突然不着邊際地想起了自己當年剛剛進入軍部時,每個人都要背誦的人類宣言。
“一種對遠方事物的永恒追求使我苦惱(注1),但在那些不為人知的世界裏,無數美好的、等待發生的機遇正在等着我們。”
“在人類誕生之際,好奇心便追随我們至今。我們的祖先思考夜空中那些游蕩光點的本質(注2),并在古地球時代首次穿越了太陽系。”
“不斷的探索和求知讓我們更清楚我們是誰,因此,我們不會向欲望和絕望投降,我們會永遠記得這份感動和熱忱,而将這些給予我們的,是這片浩瀚的宇宙。”
哈維森按照查理斯的要求背完了人類宣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記性不錯。”查理斯短暫地鼓勵道,接着問道,“那你還記得,每個歷史老師都應該講過的,人類宣言的來源嗎?”
哈維森繼續不明所以地點點頭:“這似乎是最基礎的知識點了,據說這是人類剛剛進入舊星際時代,成立聯盟時,初代的皇帝卡薩羅先生寫下的,之所以叫人類宣言,是因為它代表着人類對這個世界、這個宇宙的一種宣告——我們永遠不會放棄對未知事物的探索之心。”
查理斯點點頭:“看來你歷史學得不錯嘛,那還有什麽好怕的?”
哈維森愣了:“啊?歷史……和蟲族有什麽關系,我的意思是,為什麽歷史學得好,就不怕蟲族了?”
查理斯彎了彎嘴角:“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
“在古地球時期的古代,人們還居無定所,就像古地球生物保護區裏的那些動物一樣,四處漂泊尋找食物,而那時候,人們最大的敵人就是天災,雖然建房子可以遮風擋雨,卻擋不住地震海嘯。那時候的人們想不通這些天氣現象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于是就自己虛構了許許多多的野獸怪物,把他們記錄在了一本叫做《山海經》的志怪古籍當中。”
“在那之後,人們不斷探索新的生存區域,先是整個地球,再是太陽系、銀河系——也就是現在我們所在的伽馬星系,再後來就是九大星系,不過二十五年前變成了六大星系。哈維森,你告訴我,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祖先的探索,是一帆風順的嗎?”
“當然不。”哈維森飛快地答道。
查理斯點點頭:“你說得多。”
“在我們人類的歷史上,有的只有兩樣東西,探索和克服,我們不斷向外探索,不斷遇到困難,然後再不斷克服,不管對整個人類,還是個人而言,都是這樣的。在每個歷史階段,都會遇到我們以為再也解決不了的困難,可是你看,古時候人們視洪水如猛獸,我們就給每個行星都換上人造大氣層;地球時代的人們認為沒什麽事難于登天,可是現在,我們每天出行最常用的就是飛船,星際旅行基本是常态;而現在,人們覺得世界上最恐怖的物種莫過于蟲族,可是按照歷史規律來看,牠們也不過是我們在生存上碰到的一個難題而已,既然二十五年前能戰勝一次,那麽二十五年後的今天就能再戰勝一次。畢竟歷史是個螺旋上升的過程,你說對吧,哈維森?”
哈維森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本能地讓他想要反駁,可是真當要開口的時候,他卻找不到反駁的論據。
“那麽現在就出發吧,我和你一起。”查理斯很快就對他下了最後通牒,然後拉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拽出了科技處實驗室。
然而剛走到門口,他們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已經等在那兒了。
葉白把自己斜分着的黑色短發随意地一捋,聽到腳步聲,回頭表情嚴肅地對兩人說:“思想工作終于做完了?走,飛船已經準備好了。”
查理斯和哈維森來到飛船停泊場,看到果然A3小隊已經在飛船中列隊等待了,是聽了誰的命令不言而喻。哈維森之前和這位葉白博士原本沒什麽交集,卻沒想到她與裴韞一樣,是個這麽雷厲風行的人。
說起來也奇怪,哈維森聽了查理斯的一番話之後,心中的恐懼似乎緩解了許多,雖然還是害怕,但已經并不慌張了,他對隊員們下達指令之後習慣性地準備到駕駛座上做準備,卻發現那裏已經有人了。
葉白比他官大一級壓死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來幹嘛?趕緊回去坐好,要出發了。”
哈維森本來還對葉白博士這個研究員的飛船駕駛技術抱有懷疑态度,後來卻慶幸自己還好沒把質疑說出口。
連續躍遷三次,是個活人就受不了這折騰,哈維森只覺得自己骨頭都要和肌肉纖維掉個個了,哪還有力氣質疑葉白博士的駕駛技術。
不過博士開得莽,但也開得快,衆人到達德爾塔廢星時,比預計時間還早了三個小時,都不用花時間尋找裴韞的蹤跡,遠遠便看到一架巨大的星艦級飛船燈火通明着,随意停泊在地表,旁邊還有小型飛船停泊過的痕跡。
葉白并沒有貿然靠近,也沒有貿然攻擊,而是用通訊頻道對哈維森說:“試着聯系裴韞。”
哈維森自從經歷了那三次仿佛從地獄走了一遭一般的躍遷,再也不敢對葉白有任何忤逆,立馬照做。
不過三秒,通過通訊器搭建的通訊頻道被裴韞接通了。
她聲音斷斷續續的,好一會兒才穩定下來,哈維森第一次聽到裴上将這樣的聲音,氣都沒喘勻,還有些沙啞,幾乎可以想象到對面的狼狽。
而她接通以後卻只說了三個字——
“別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