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時後, 銀河海盜團的飛船中。
沒有盡頭的等待,可以消磨掉人在焦慮和恐懼中僅存的最後一絲理智。
整整一天過去,枭和杜塞特竟然沒再來星艦大牢看過他們, 甚至連恐吓都沒有。力場牢的看守換過了一輪,現在守在裴韞和林懷榆那間外面的倆人還算盡忠職守, 雖然盯得也不算很嚴, 但并不開小差。
其他牢房外面的看守也換過,不過或許牢裏關着的幾人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
田山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 呆呆地坐在地上,捷夫坐在另一邊, 閉着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丁麗和鮑勃的那一邊,兩人的狀态如出一轍,煩躁、焦慮、不安。或許是被丁麗傳染了, 就連鮑勃也變得坐立不安起來, 過一會兒就要往外面張望一下,好像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能發生一點變數, 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麗莎獨自一人一間,她屈起腿, 把頭埋在膝蓋之間,看不清表情, 偶爾肩膀會顫動幾下,或許是哭了。
裴韞和林懷榆的狀态則與他們所有人都不同,好像這輩子還不知道“害怕”兩個字怎麽寫一樣,林懷榆百無聊賴地玩起了自己的手,裴韞則心已經大到睡了一覺,現在才剛剛醒來。
對于未知未來的恐懼早已在幾位受害者身旁蔓延開來, 但卻好像沾不着這兩位的邊。
“怎麽樣?”林懷榆餘光一直關注着裴韞的動向,幾乎她剛一睜眼,林懷榆就颠颠兒地跑過去,問道:“怎麽樣?”
裴韞搖搖頭:“沒事,就是稍微有點頭暈。”
她輕聲說,聲音卻有些嘶啞。
直到此時,林懷榆臉上才出現了些擔心的神色,他看着裴韞已經幹裂的嘴唇,知道她并沒有說實話。
算上在廢星上的時間,幾人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喝水了。
林懷榆現在無比後悔自己非要和那個傻大個看守貧上那幾嘴,如果不是這樣,裴韞和他自己的狀态說不定會比現在好一些。
畢竟人可以一個月不吃飯,卻不能三天不喝水,看來枭的計劃,比他們想象得還要狠毒。
林懷榆知道自己此時多說無益,能做的就只有默默等待,還有陪在裴韞身邊,讓她能稍微不那麽操心一點。
然而他步子還沒邁開,便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嘈雜。
“老大!”
“老大好!”
“都說了多少遍了,叫我枭團長,別把我叫得像個土匪頭子一樣!”
“好的老大……團長!”
裴韞原本因為剛睡醒顯得有些憊懶的眼睛瞬間睜開,露出鷹隼一般銳利的光。
她現在完全沒心情聽枭和那些笨蛋海盜們說群口相聲,因為她很清楚,枭現在來這是為了什麽。
但她仍然不動如山地坐在地上,也并沒有像林懷榆那樣立刻向外張望,而是等到枭在力場外站定後,才不疾不徐地擡眼望去。
那人用力地勾起一邊嘴角:“裴上将,這一天你過得怎麽樣,很煎熬吧?”
他笑得猖狂,仿佛很确定裴韞會如他計劃中的一般舉手投降一般。
裴韞卻學着他的樣子,同樣挑起一邊嘴角:“不好意思了枭團長,我沒這麽容易認輸,我還以為這一點,你在九年前就已經明白了。”
說罷,裴韞站起來,毫不避諱地與枭對視,她雖然身高比枭稍矮一些,但單論氣勢,竟然完全不輸給他。
枭氣急敗壞地從鼻子裏哼出來一聲:“我看你還能顯擺多久。”
他沖兩邊的看守吩咐道:“把力場牢打開。”
這一句話仿佛驚雷,一下子砸在林懷榆頭上,他慌忙說道:“等等,你把力場牢打開要幹嘛?”
枭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放心,跟你沒關系,只是要把你的裴上将帶去做個小小的實驗。”
林懷榆下意識朝裴韞看了一眼,捕捉到了裴韞眼裏一閃而過的驚愕,他便知道兩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可是為什麽這麽快!
“你……等等……枭團長,現在似乎還不是時候吧,我們才被你帶來一天,體力和心态都還處在還算穩定的狀态吧,你這樣貿然把阿韞帶去做實驗,就不怕如果試驗成功了,她會失去控制嗎?”
他語速極快,連珠炮一般地說着,說罷,又好像覺得自己不是很嚴謹一般,試探着補充道:“畢竟你們這裏并沒有精神類類藥物,對吧?”
枭被他狂轟亂炸了一番,竟然還真對他的話提起了興趣,他也不急着把裴韞帶走了,反而站在原地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沒有,這也太小看我了吧?”
林懷榆徹底慌了,如果不是多年在商場上與人談判的經驗打底,恐怕他現在該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然而如果仔細聽,還是能發現他聲音裏不易察覺的那一絲顫抖:“就算您有,您也知道,裴上将是聯盟最優秀的機甲駕駛員,沒有之一,不僅具有beta駕駛員的精神力優勢,而且在體能方面也不輸alpha駕駛員,即便是精神類藥物,對她的作用也是有限的。而且……”
“行了。”枭擺擺手,好像聽得有些不耐煩了,“我什麽時候說過,她能活着出來?”
又一道晴天霹靂,把林懷榆砸了個外焦裏嫩。
這次他的腦袋估計徹底被劈熟了,反應了兩秒,才愣愣地重複了一遍枭剛剛說的話:“不能……活着出來?”
枭這個人,大概特別喜歡看別人精神崩潰,看到林懷榆現在這個狀态,反而來了興致,饒有興趣地說道:“是啊,按照目前的數據來計算的話,實驗艙的活體實驗成功率只有千分之零點一,也就是說,除非世界上真有那個勞什子上帝,而你的裴上将還和他特別熟,或許他還能救她一命,否則……”
枭聳聳肩:“不過你放心,我會讓我從秦始皇星系搞回來的研究員好好記錄裴上将的實驗數據,不會讓她白白犧牲的。”
枭那邊自己演得起勁,林懷榆卻仿佛被一桶冰水從頭澆了下來,直接從天靈蓋涼到了腳趾縫。
他本還以為,既然他們的實驗已經到了把活人當實驗體的地步,應該是已經初步成形了的,但是現在才意識到,他遠遠低估了這群海盜的瘋狂,并且嚴重高估了他們的人性。
而也恰恰是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無能為力。
反觀風暴中心的裴韞,竟然表現得比林懷榆鎮定得多,她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她擡起頭來,目光中多了幾分釋然:“我會好好配合你,但是,你要放了其他人。”
第三次驚雷落在林懷榆身上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好像渾身都麻了一樣,連動一動手指頭都費勁。
“裴上将,你以為你有跟我提條件的資格?”枭挑起眉毛反問道。
“當然。”裴韞的右手動了動,變把戲似的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個金屬圓球,林懷榆艱難地看過去,發現那是那個微型通訊器,“你的下屬在搜身這方面好像并不太專業,竟然沒看見我身上帶了個微型炸/彈,你說,你是希望這一飛船的人——包括你,都給我殉葬,還是好好地跟我談談條件呢?”
林懷榆馬上就明白了裴韞的意圖,既然已經無法掙脫死亡的命運,那不如把自己的死亡當做籌碼,能多賺點就多賺點。
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想嘶吼着告訴枭,那根本不是什麽微型炸/彈,那只是個屁用沒有的通訊器而已,甚至如果那真是個炸/彈,他可能會直接搶過來當場引爆,要裴韞一個人在實驗艙裏痛苦凄涼地死去,他寧願陪她一起在烈火裏化為齑粉。
可是不管是哪種假設,他都不能将其化為現實。
最後命懸一線的理智還在不依不饒地拉扯着他,他沒有權利替別人選擇死亡。
于是最後,他握緊拳頭,感受着指甲紮進肉裏的痛覺,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好吧,我答應你。”枭并沒有思考多久就答應了,反正他們這次原計劃也只是抓一位“試驗品”。
說罷,他示意兩位已經被吓成鹌鹑的看守打開力場牢——給裴韞搜身的就是這兩位,聽着兩人的對話,紛紛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別在褲腰帶上了。
在裴韞擡腳的瞬間,林懷榆下意識地朝着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好像仍然想要挽留,裴韞意識到他的動作,不知怎麽的,頓了頓,然後不着痕跡地把手伸過來,捏了一下他的手。
那一下力度不輕,一下子就把林懷榆緊握的拳頭捏散了,林懷榆愣了一下,覺得自己的手好像從裴韞捏過的地方開始,一點一點恢複了知覺。
同時醒過來的,還有他的心,林懷榆突然魂飛天外地想:如果真有下輩子就好了。
他像個古地球時代追求長生不老的封建帝王,聽說秦始皇星系的名字秦始皇就是一位,無怨無悔地相信着那些他早就明白根本毫無科學依據的理論,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心甘情願沉湎其中,只為了那個他明知是假非真的夢。
“把炸/彈給我吧?”枭朝裴韞伸出手。
“那我要先看着你把他們都放了。”裴韞重新站定。
“嘶……你還得寸進尺了……”
枭話音剛落,卻聽見星艦中突然傳來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接着是一聲凄厲的慘叫——
“啊!!!”
三人同時朝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只見捷夫一雙眼睛已經變得通紅,面目猙獰地咬着田山的胳膊,嘴角還漏下了一絲猩紅的血跡。
而田山只能不住地慘叫,一雙眼睛向上翻着白眼,好像疼得快暈過去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枭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重新關上了力場牢的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