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見那個平平無奇的撞擊坑的一瞬間,裴韞不知怎麽的,生出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撞擊坑中部凹陷,如果他們按照幕後之人的要求,站到撞擊坑裏面的話,很容易就會被困死在裏面,裴韞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那是行軍的大忌。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改變了計劃:“計劃有變動,一會兒我一個人過去,你們躲在飛船旁邊,找個遮蔽物躲一下,看我手勢行動。我教的手勢都還記得吧?”
林懷榆忙不疊點點頭,丁麗四人也跟着點頭,麗莎卻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嘴裏還念念有詞的:“C計劃,如果被困在力場牢房裏,就由我使用……使用什麽來着?”
裴韞在心裏嘆了口氣,接話道:“使用超小型聲波武器,就是我昨天改裝之後給你看過的那個,不過現在先放在我這裏,我怕會有別的緊急情況。”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麗莎突然被打斷,聽見裴韞的話,有點驚訝也有點不好意思,臉上竟然泛起了紅暈。
林懷榆見勢不好,直接邁一大步插在了兩人中間,搶答道:“我知道,就是你昨天做的那個指環,如果不說的話,絕對沒人能想到那竟然是個武器!”
裴韞對林懷榆的恭維已經免疫了,她直接無視,然後越過林懷榆朝他身後的麗莎問道:“C計劃的內容,還需要我再幫你複習一下嗎?”
麗莎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商量的是正事中的正事,林懷榆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乖乖讓開。
裴韞直接就地蹲下,在地面上畫起了作戰圖。
廢星的土壤柔軟而濕潤,一個正八邊形很快出現在地面上。
裴韞邊畫邊說:“如果我們的A和B計劃不幸失敗,那麽就會用到最後的保底計劃,也是破釜沉舟的逃生計劃,這個時候,我将放棄抓捕案件兇手,首先保證各位的人身安全。”
八小時前沒忍住提議讓裴韞也摘了手環然後駕駛飛船把他們送回伽馬的田山第一個忙不疊地點頭。
裴韞繼續說:“之前我已經給各位科普過‘力場牢房’了,現在我再簡單說一下。大型力場牢房一般呈八邊形,由八根力場發生柱圍成,由于技術原因,兩根柱子之間形成的力場無法直接與地面接觸,而我剛剛已經觀察過了,這個撞擊坑的地面有幾處凹凸,那些地方就是我們的突破口。”
“如果麗莎能在力場落下之前就跑出包圍範圍那就最好,但如果不行,就只能利用omega的先天優勢——骨骼偏小這一點,根據我們昨天的計算和實驗,你的手完全可以穿過地面與力場之間的空隙,到時候你就可以使用聲波武器破壞力場。”
裴韞在八邊形外畫了一個點,又從那個點上引出一條垂直于一條邊的射線。
“聲波武器會破壞力場,但也能殺人,到時候我會站在所有人前面,你要記得在三秒後關閉聲波武器,不然我可能會死得很難看。”裴韞試圖開了個玩笑,但是氣氛似乎變得更緊張了,麗莎的手此時還沒碰到武器,幾乎已經開始抖了。
“放心,我相信你。”裴韞很少主動與人肢體接觸,此時卻破天荒地伸出手握了握麗莎顫抖的右手。
不知怎麽的,麗莎突然想到那天在蟲族廢棄巢穴外裴韞對她說的那句話——
“就算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你自己嗎?”
她突然就覺得全身都有了力量,而那些力量,并非從被裴韞握着的右手上傳來,而是從她心髒的部位開始,漸漸擴散開來。
她相信她自己。
麗莎沖裴韞點點頭,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裴韞露出個頗為欣慰的笑容,接着說道:“聲波武器只能對力場的發生産生3-5秒的影響,保守來說,我們只有三秒的時間逃出力場。雖然力場仍然可以被二次破壞,不過照這個‘游戲’的形式和規則來看,那個把諸位困在這的人也不傻,估計不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
“所以,”裴韞的目光依次掃過田山、捷夫、鮑勃、杜塞特、丁麗的臉,最後是林懷榆,她眼睛中泛起了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漣漪,“如果真到了那種時候,各位一定要把握機會。”
林懷榆堅定地點了點頭。
裴韞擡頭看了看一成不變的人造天空,也不知道看出了些什麽,說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們先躲在這,我去會會他們。”
裴韞昨天已經對說了自己的觀點,她認為兇手大概率是團夥作案,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星際海盜團在搞鬼,所以現在統稱為“他們”。
她把指環遞給了麗莎,麗莎接過指環的手很穩,套在了自己的食指上。
然後裴韞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撞擊坑,去迎接自己和他們未知的命運。
幾乎就在裴韞站到撞擊坑中的後一秒,廢星上突然刮起了一陣巨大的風。
裴韞純黑的頭發被紮成低馬尾放在腦後,狂風卻吹掉了她用來綁頭發的黑色皮筋。
那東西幾乎和她的頭發融為了一體,以至于她自己都快忘了它的存在,而此刻狂風大作,她的頭發幾乎瞬間就被吹散了,烏黑的頭發當空亂飛,甚至有一些頑固地擋在面前,遮蔽了她的視線。
裴韞發誓自己從沒有哪次這麽後悔,不應該因為懶得剪頭發就蓄起長發。
那些不知哪些生物的骨灰組成的塵土被狂風吹得漫天飛揚,裴韞透過自己的頭發和那些遮天蔽日的沙塵,看到了一艘星艦級別的飛船。
她眯着眼艱難地看着那艘飛船,疑惑對方怎麽這麽大陣仗,難不成是把所有身家都帶上了,用得着這麽大手筆嗎?
然而這時,空中突然飛來一個黑影,裴韞下意識地擺出戰鬥的姿态,雙手放在胸前作格擋狀,然而等那黑影飛到她面前時,她卻發現那竟然是個人形!
難道上面喪心病狂到了要空投人/體/炸/彈?
“啊啊啊阿韞!”那個黑影從天而降,一邊下落一邊喊着。
阿韞?
裴韞剛意識到這個稱謂的特殊性,就手比腦子快地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然後把林懷榆抱了個滿懷。
即便裴韞做好了接人的姿勢,可是一個成年人的體重絕對不輕,她還是被撞得向後踉跄了一下,一個沒站穩坐到了地上,磕得尾椎骨生疼。
一般來說alpha會比同身高的beta和omega重三到五公斤,然而當裴韞接到林懷榆的那一瞬間,她卻不合時宜地生出了一個想法:這人怎麽這麽輕?
當然,這個疑問很快被裴韞抛諸腦後,她脫口而出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從飛船那等着嗎?”
這問題不問倒好,一問林懷榆便連珠炮似的告狀道:“還不是那個杜塞特,他剛看見飛船的影子,就突然發神經了一樣跑到了空地上去,我叫他他還不理我,我就只能跟着他過去,想把他拉回來,結果他二話不說就把我扔了過來,我也很疑惑啊!”
裴韞聽了林懷榆的話,心中猛地動了一下,一個不好的念頭漸漸占據了她的整個心髒。
跑到空地上……在飛船出現之後……這種行為的意圖簡直不能再明顯了,他是在暴露自己的行蹤,以期待能被飛船發現!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還要把林懷榆扔到這個撞擊坑中來?
裴韞的心漸漸沉了下來,因為她明白,答案只有一個。
——杜塞特是叛徒。
他要背叛他們,成為那個存活到最後的人。
仿佛為了呼應她的想法,又一個黑影從天而降。
“啊——”是女人的叫聲,裴韞伸手做出接人的動作,成功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只不過這次有了準備,并沒有像接林懷榆時那麽狼狽,何況這人體重更輕,她只微微向後撤了一步,便禮貌地放開了那人。
是麗莎。
裴韞第一時間看向她的右手。
——食指上的指環消失了。
糟了。
後面幾人接二連三地被扔了過來,一個比一個狼狽,到最後裴韞都來不及接了,只好放任他們摔在地上。
等到空中重新歸于寂靜之後,裴韞看了看身邊要麽揉胳膊要麽揉屁股的人,果然,只有杜塞特不在。
仿佛為了印證裴韞的想法,空中八根柱子從天而降,将他們牢牢圍在了裏面。
那東西裴韞再熟悉不過,軍部經常用它們來臨時關押犯人——
力場發生柱。
和她預想的一樣,只不過有一件事出了差錯,他們中間竟然出了叛徒。
裴韞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但即便是現在,她也想不通杜塞特背叛的原因。
為了活命?
可是只要按她的計劃來,他們依舊有很大幾率能逃出這裏。就算杜塞特不相信她,這幾十個小時裏,他也有很多機會能開着飛船獨自離開,畢竟他的手環都已經取下來了。
天上的飛船落了下來,落地時的氣流把塵土吹了衆人一臉,裴韞随便用手揩了揩,再睜眼時,便看到杜塞特正站在飛船艙門旁邊,臉上依然帶着熟悉的戲谑笑意,只不過這次的看來格外諷刺。
“為什麽?”裴韞忍不住問道,“為什麽要背叛?”
杜塞特勾起一邊嘴角,不平衡的微笑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更為譏諷。
裴韞透過漸落的塵土,看見他上下唇瓣一碰,說道:“背叛?我從沒有背叛過你,裴上将。”
“因為我從頭到尾,都是你所謂‘兇手’的一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