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星之上沒有晝夜,只有一成不變的灰黑色天空。
裴韞啓動了推進器,飛船狀态的重甲緩緩升空,然而裴韞卻并沒有把注意力完全放在航線圖上,而是将目光分出一半給了自己的金屬手環——它目前還是綠燈。
綠燈,意味着她不用擔心自己的性命。
裴韞猜測,阻止這場“游戲”的人既然敢給他們機甲,那就一定不怕他們開着機甲逃跑,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人可以通過手環限制飛行高度,所以她估計,等飛到一定高度,這個手環很有可能會發生什麽變化,比如燈光顏色、手環松緊之類的警告性變化,用以警示佩戴者——你快要離開安全區域了。
升空和升空之後高度的保持,是飛船駕駛中最困難的部分,不少民用飛船駕駛員升空時都免不了一下起得太猛,但裴韞卻完全沒有軍部駕駛員那種打仗打慣了養成的忽上忽下的毛病,反而比一般人開得還要穩。
但林懷榆覺得,她升空的速度未免有些太慢了,怎麽說呢,有點不符合她的風格,但看着裴韞專注的樣子,他還是保持了沉默,并沒有打擾她。
然而,林懷榆剛剛收回在裴韞臉上流連忘返的目光,便突然瞥見她手腕上的金屬手環在一瞬間從綠燈閃成了黃燈!
“手環變黃了!”他下意識拔高了音量,指着手環道。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林懷榆覺得裴上将看自己的眼神裏似乎帶了點嫌棄:“知道了,不用喊這麽大聲。”
接着,裴韞在控制面板上輕點一下,飛船便開始下降,不過一會兒,裴韞手腕上瘋狂閃爍的黃燈便重新變成了綠色。
果然,看來這個手環向佩戴者報警的方式就是變成黃燈。
裴韞透過駕駛座正前方的窗戶向下望了一眼,他們此時實際上離地面已經有些距離了,正好處在一個地面上的人能清楚地看見這架飛船,卻又完全奈何不了他們的高度。
裴韞滿意地道:“都坐好了。”
随即,她将駕駛座旁邊的加速搖杆輕輕一推,飛船便仿佛一道慧尾一般飛了出去。
廢星并不算大,但也不小,裴韞想盡快完成“拉仇恨”任務,便便加足了馬力,在近地軌道上像一顆衛星一般循着公轉軌道飛行着。
林懷榆和麗莎都因為慣性猛地向後一倒,林懷榆才剛坐下,還沒調整好姿勢,差點碰着頭,晃得眼前一黑,現在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收回剛才說裴韞開飛船穩的話!
廢星的大氣層被一層厚厚的灰塵覆蓋着,裴韞雖然并沒有把飛船開出大氣層,但她擔心萬一有幾個眼神不好的,再沒看見天上這個龐然大物,還不放心地打開了飛船示廓燈,忽明忽暗的,仿佛一顆流星一般,張揚地劃開了德爾塔廢星灰了二十多年的天空。
林懷榆:“……”
我看你就差拿着對講機喊,讓地面上的人快來攻擊飛船裏的缺心眼了。
裴韞就這樣大張旗鼓地圍着廢星繞了一圈,又大馬金刀地把重甲停在了路邊,真像個毫無防備的缺心眼。
當然,裴上将的辦法雖然簡單粗暴了點,但卻很有用,不過一會兒,第一位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就出現了。
丁麗在伽馬是個小有名氣的探險家,平時探險時會開星際直播,她就靠着贊助商們給的廣告費,和觀衆們打賞的小費賺錢。
大概兩個星期前,她偶然在彈幕上看到了一條評論:“全息游戲頭盔馬上要出V3了,據說不管是真實度還是場景精細度都比V2上升了不止一個level,希望麗麗能直播玩一次游戲。”
丁麗性格大大咧咧的,經常和彈幕上的觀衆們互動,當場就答應下來了:“好,馬上安排上。”
直播給她帶來的收入并不算少,這些年下來她早就有了自己的別墅,于是她四天前在自家別墅用新買的V3頭盔進入游戲時,本來只是想練練手,想着直播的時候別在粉絲面前出糗,結果沒想到,自己再也沒能等來正式給粉絲直播的機會。
剛來到這時,她手中多了一把變形武器,連接神經網絡後能變成任何她想要的武器,探險家的本能讓她興奮了大概一天,可是一天下來,她不僅沒有在這顆荒蕪的廢星找到任何有用的補給,還目睹了一次血淋淋的殺人現場,要不是她跑得快,恐怕現在已經變成遍地塵埃的一部分了。
從那以後,恐懼、焦慮、對未來的絕望和對生的渴望同時攫住了她的心,将她殘存的理智撕得粉碎。
于是,在她看到天空中那艘招搖而過的飛船時,活下去的渴望幾乎淹沒了她,她本能地朝着飛船消失的方向跟了過去,心想不知道是哪個沒腦子地蠢貨能幹出這種缺心眼的事,千裏迢迢來給自己送人頭。
同時,她心中也升出了一絲隐秘的期待,說不定自己能駕駛着飛船回家了呢?
因此,當她看見在飛船外背對着她修理武器的男人時,整顆心髒都被狂喜占據了。
那男人看着并不強壯,一看就是常年缺少鍛煉的上班族,肌肉都萎縮得不成樣子了。
“蠢貨。”她輕聲自言自語道,在這一刻,她身為探險家的自豪漲到了最大,“不知道在野外不能将後背朝向叢林嗎?會有野獸趁機襲擊的。”
随後,她感覺自己已經生鏽的關節重新變得靈活起來,她快步跑向那個男人,手上的變形武器變成了一把刀——聯盟禁止普通居民配槍,那是她用着最順手的武器了。
耳畔的風獵獵掠過,仿佛在昭示着她的速度,男人似乎也聽到了她的腳步聲,驚愕地回過頭來,可是已經沒用了。
五米,三米,兩米,一米……
時間仿佛流速變慢了一般,也或許只是饑餓帶來的錯覺,她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個男人所有動作的慢速分解,也能感受到自己的速度之快。
然而,在刀落下的瞬間,她忽然發現,男人手腕上沒有金屬手環!
這是怎麽回事,他不是被迫參加那個什麽所謂的“比賽”的人?那他是誰,來着幹嘛,難道他就是抓自己來這的人?
太多的問題占據了她的思緒,以至于她手下的動作都頓了頓。
然而,就是這致命的停頓,忽然不知從哪飛來一把匕首,割裂空氣直直沖着她飛來!
她剛想躲,卻已經來不及了,那匕首速度極快,“乒”一聲清脆的響聲傳來,她右手被震得一麻,才發現自己手上的武器竟然被打掉了。
這人有幫手!
她慌忙彎腰想撿起自己的武器,剛伸出的右手卻突然一痛,接着便被反擰到背後。
丁麗擡腳向後一踢,動作剛起勢,意圖就已經被對方完全識破了。那人将腿橫插/進她兩腿之間,猛地向外一發力,她整個人便被橫掃在地,渾身疼得再也沒有還手之力。
她身後的人不發一語,将她雙手背在身後綁了起來,帶進了飛船。
那個男人也跟了進來,此時丁麗才意識到,那男人恐怕只是個誘餌,說不定也是被抓之後被威脅了,說不定他們可以結盟……
丁麗腦子裏飛快構思出了另一套方案,然而才剛有個雛形,就聽見那男人說:“阿韞,剛才那刀尖離我就這——麽近,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擔心?”女人反問了一句,“你是不相信我喽?”
丁麗:“……”
看來這倆人是一夥的。
這一男一女正是林懷榆和裴韞。
在裴韞停下飛船之前,便和林懷榆商量好了“作戰計劃”,即林懷榆當誘餌,裴韞則負責突襲。
在丁麗之前,他們已經成功靠着這套計劃拿下三個人了,即植物學家捷夫,死宅鮑勃,還有被兩人拜訪過家和前女友的田山。
三人雖然長相各異,但狀态都如出一轍的頹廢絕望,也因此,拿下他們時,裴韞根本沒費什麽功夫,當然,丁麗也一樣。
這是處在困境之中的人幾乎必然的反應,焦慮、恐懼,然後陷入絕望與希望交替的怪圈,最終把自己逼成一個瘋子。
不過還好,目前這四個人的精神都還沒有崩潰,雖然有些人已經處在崩潰邊緣了。
“四個人。”裴韞把丁麗帶進來之後,對林懷榆說,“除了……好像還差一個人。”
林懷榆知道,她剛剛應該是想說除了吳約翰和被吳約翰殺死的勞拉的,大概是怕他又想起吳的死狀,所以才生硬地噤聲掠過。
想到這兒,他心裏一暖,輕輕點了點頭。
剛被抓進來的丁麗沒好氣地接茬道:“如果你說的是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的話,別等了,他已經死了,被另一個男人殺了。”
裴韞聞言,走到丁麗面前,問道:“殺他的那個人,在這些人之中嗎?”
丁麗先是被她的突然靠近吓得往後縮了縮,接着又偏要梗着脖子裝作不怕的樣子,看了看那三個生無可戀的男人,肯定地道:“不在,殺人的那個留着長頭發,我沒看清,但好像挺邋遢的。”
裴韞和林懷榆對視一眼,知道他們想到了同一個人——杜塞特。
說起來,裴韞從見到他的那一刻就開始奇怪了,其他失蹤者全都出現在伽馬星系,為什麽偏偏只有他一個人來自牛頓星系,難道真是閑的沒事找事?
裴韞覺得可能性很小,杜塞特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其實心裏的算盤打得比誰都響,絕不會做出那麽離譜的事。
“你們說的是那個叫杜塞特的男人嗎?”正當裴韞思考時,一直沉默着的捷夫卻突然開口問道。
“你們認識?”裴韞問道。
捷夫點點頭:“算是吧。我剛來的時候,是在一架飛船裏醒來的,和這個長得很像。”
他用被綁着的手指指地面,示意就是衆人所在的這架,接着說道:“那艘飛船雖然看着厲害,但我不會駕駛,結果就不小心被他搶了,虧得我當時跑得快,才沒被他殺死。我還記得我逃跑的時候,他說讓我記住他叫杜塞特,真是個瘋子。”
捷夫說着說着,打了個寒戰,好像當時的景象猶在眼前一般:“就在昨天,我碰巧又遇見他了,那時我看見他受了傷,腰那裏被劃了好大一條口子,本來想趁他受傷把我的飛船搶回來,結果沒想到他受了傷也那麽強,差點反過來被他殺了……”
“等等,你說他受傷了?”裴韞敏銳地抓到了重點。
廢星之上,這些人除了裴韞沒有一個是杜塞特的對手,那讓他受傷的是誰?
裴韞脊背發寒,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個唯一的可能性。
——蟲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