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韞是被一陣嘈雜的響聲吵醒的。
她睡眠不算淺,一般除了非常巨大的聲響,或是她本身正處于淺層睡眠的狀态,裴韞都沒那麽容易被吵醒,而此刻她突然驚醒,甚至感覺到了大地的震顫,有一瞬間産生了一種類似于失重的感覺,這與在太空中偶爾經歷颠簸的感受非常相似,所以裴韞一瞬間就醒了。
她剛醒,就看見林懷榆被震得差點沒站穩,扶了一下/身旁凸出來的扶手才穩住身形,壓着嗓子慌慌張張地問人工智能:“請……請問,有什麽方法能讓機甲的外殼變得透明嗎,就是……能看見外面情況的那種透明?”
“抱歉,您可以再重複一遍嗎?”
這個破機甲的人工智能說不定比機甲本身歷史還悠久,年久失修到快成了人工智障,用機械音回答得聲如洪鐘,生怕裴韞聽不見似的。
林懷榆慌忙“噓”了幾聲,壓着嗓子道:“小聲點!”
“抱歉,您說什麽,我沒聽清。”
裴韞“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林懷榆聽見聲音,回過頭,低頭不好意思地笑道:“你都聽到了。”
裴韞沒說話,微笑着點點頭,然後徑直走向控制面板,這裏那裏地點了幾下,機甲的外殼便有一部分窗戶一般慢慢透明,外面的景象毫無阻礙地通過那裏反射進了裴韞的眼睛裏。
昨天的那些藤蔓屍體仍然在那,然而此刻,它們卻奇異地翕動了起來!
那場景十分詭異,從林懷榆的角度看去,就像一條條形狀大小不一的蠕蟲起屍一般,他胳膊上迅速爬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這是怎麽回事?”林懷榆被惡心得不輕,忍着往後退的沖動問道。
裴韞重新恢複了往日嚴肅的表情,她沉着臉,眼睛卻并沒有看向近處蠕動的藤蔓,而是看向了遠處不知哪個方向,沉聲回答道:“你看那。”
林懷榆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發現那個方向竟然揚起了一大片塵土,遮天蔽日,什麽都看不清楚。
“那是什麽?”林懷榆問道。
“是有人在打鬥。”裴韞答道,說完又扭頭看着他,問道,“廢星上別的沒有,就是由各種生物的骨灰構成的灰塵特別多,只要稍微動一動,就能掀起一大片。”
林懷榆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了起來,腦袋裏第一次生出了想回家的念頭。
緊接着,方才的震動重新出現了,隔着機甲,林懷榆就看到附近掀起了一層塵土。
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你不覺得這種震動特別熟悉嗎?”他聽到裴韞突然問道。
林懷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裴韞嘆了口氣,問道:“剛才我在和藤蔓戰鬥的時候,你沒感受到嗎?”
林懷榆擡頭望天,仔細回想了片刻,無辜地搖搖頭:“當時兵荒馬亂的,我感覺全世界都天旋地轉的,哪還注意得到這些?”
裴韞無奈道:“算了。走,我們出去看看。”
林懷榆一想到地上大片大片的骨灰就覺得窒息,可憐巴巴地問道:“我能不去嗎?”
“申請駁回。”“冷酷裴上将”重新上線,無情地駁回了林懷榆的申請。
“好吧。”林懷榆臊眉耷眼地遵守了獨/裁者的命令。
裴韞當慣了指揮官,下命令時從來不給理由,畢竟當領導的要是太講理,早晚要被東一個西一個的意見活埋但此時她看着林懷榆那個委屈樣,心中竟然奇異地一軟,解釋道:“如果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萬一有危險怎麽辦?”
“那把機甲放在這不會出事嗎?”林懷榆不死心地掙紮了一下。
“沒事。”裴韞掐滅了他最後一絲希望,“我剛剛已經錄入了虹膜,這臺重甲現在必須通過虹膜掃描才能進入,別人進不來。”
說罷,兩人去武器艙挑了兩把武器以備不時之需,但挑選時才發現,這武器艙雖大,裝的武器也不少,能用的卻寥寥,也虧得林懷榆昨天能撞大運,剛好拿了把能用的,不然她手上的金屬手環,現在怕是已經變成紅燈了。
裴韞給她和林懷榆一人拿了一把電漿手/槍——太笨重的不方便帶,還容易暴露行蹤,這種手/槍則剛剛好,像林懷榆這種新手也立馬能上手。
震動仍在以一種毫無規律的節奏不斷地傳過來,這說明吳約翰和不知道哪個受害者的戰鬥仍未結束,不過這人顯然也不是個好對付的,不然戰鬥的時間也不會持續這麽久。
兩人一直朝着煙塵最大的方向前進,越往前走,地面震動得越厲害,林懷榆此刻才深刻地意識到,裴韞究竟有多強。
藤蔓砸在地面上的力度讓他幾乎要站不穩,可裴韞卻不僅每次都能躲開攻擊穩穩站好,甚至還能用扳手四兩撥千鈞地反擊,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力量,更是戰術和快速的随機應變能力。
“趴下!”林懷榆正對着裴韞的後腦勺發呆,突然冷不防從前方正沖着他的臉飛來一個血淋淋的不明物體,裴韞一把将他帶倒,但那東西還是濺了林懷榆一臉血。
林懷榆倏地回過神來,側頭一看,發現裴韞正怒視着自己,眼神裏仿佛在說:“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還敢愣着!”
林懷榆嘴角不合時宜地彎起一個弧度,又被裴韞瞪了回去,這才沖她做了個“抱歉”的口型。
林懷榆這才有空看向剛剛沖自己飛過來的東西,然而他目光剛觸及到那個血淋淋的物體,他渾身就僵住了。
那是一只手,被人從小臂開始整個截斷,手指猙獰僵硬地彎曲着,仿佛連關節虬結的手指都在訴說着主人的不甘心。
林懷榆注意到,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道不到一掌寬的傷口,仍然在汩汩往外冒血。
然而那血與小臂處的不同,竟然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若隐若現的綠色,像是《星際鬼故事大全》裏喝了壞女巫的藥水之後變成僵屍的怪物,那種怪物的血也是綠色的。
“看來吳約翰選擇了把植物控制劑倒到傷口中。”林懷榆聽見裴韞小聲說。
那兩人打鬥時,吳約翰大概又廢了不少藤蔓,此刻地上的藤蔓屍體幾乎堆成了小山,而林懷榆和裴韞就藏在其中一座“小山”背後,勉強可以藏身。
“你剛剛說,選擇?”林懷榆問道。
“對。”裴韞點點頭,漫天的灰塵仿佛遇到她那頭秀麗的黑發就會自動避開一般,兩人在“骨灰雨”中行走了這麽久,林懷榆覺得自己一定灰頭土臉,裴韞卻仍然一塵不染,“植物控制劑有兩種使用方法,一種是內服,一種是外用。前者的效用更強,但對使用者造成的不可逆傷害也更大,後者則相反。”
“原來如此。”林懷榆點點頭,眼睛卻舍不得從裴韞身上移開。
正在此時,兩人前方的平地上卻突然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林懷榆終于舍得向前看去,卻看到了自己這輩子再也難以忘記的一幕——
吳約翰倒在了地上,雙眼圓睜,脖子處被燒得焦黑,腦袋和身體幾乎只連着一層油皮,顯然已經死了。
林懷榆張了張嘴,一聲尖叫卻卡在他喉嚨中間發不出來。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看見死人,但或許不是最後一個。
他看見吳約翰向外突出的、燈泡一樣的雙眼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方向,一張嘴半張不閉,好像正向他吐露着對死亡的怨恨、不甘……
接着,一雙手輕輕地覆在了林懷榆的眼睛上。
那人的手心很幹燥,卻很溫暖,那是裴韞的手。
“別看。”她說。
然而周密如裴上将,也總有失誤的地方,她不知道的事,她的手并沒有辦法完全遮擋住林懷榆的視線,他透過她的指縫,仍然能看到吳約翰屍體的一角。
——那是他仍然與軀體連接着的那只手,上面帶的金屬手環已經亮起了紅燈,猩紅的光亮透過裴韞的指縫刺痛了他的雙眼,一如那幾滴濺在他臉上的血,仿佛仍有溫度一般,把他的半邊臉燒得灼痛。
“我……我投降!”他聽見一道女人的聲音發着抖說道,“不要……不要殺我,求求你……”
接着是一道男聲,先是冷冷地哼了一聲,接着慢條斯理地說道:“在你之前,我還要先處理一些……鬼鬼祟祟的老鼠。”
林懷榆心裏一緊,接着便感覺面前一熱,裴韞帶着他往左邊滾了一圈,同時松開了蒙着他眼睛的手。
林懷榆看見兩人剛剛用來藏身的藤蔓,此刻已經被燒成了一堆焦灰。
他擡頭看去,只見前方的平地上站着兩個人,一個是昨天見過的、跟在吳約翰身邊的麗莎,還有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留着半長不短的棕色頭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乞丐。
而他此刻正舉着似乎和他們同一型號的電漿手/槍,冷冷地看着他們。
“你是……”林懷榆感覺裴韞摟着自己的手慢慢松了力氣,接着便聽到裴韞不可置信的聲音,“杜塞特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