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韞在收到這起案件的負責命令時,在閱讀了所有的卷宗之後,就記住了所有的受害者,然而其中,麗莎給她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因為她是所有人中唯一的omega。
說omega不玩游戲,那當然是一種毫無道理的刻板印象,但看到麗莎照片的第一眼,裴韞還是沒忍住感到些許意外。
麗莎有着一頭燙成大/波浪的金色卷發,面部骨骼立體,眉眼精致,在光腦檔案中的照片裏微擡下巴,頗為自豪地朝裴韞微笑着。
不過那種自豪絕不是令人不快的自豪,那是一種對自己的外貌、家室和自身能力都非常自信的表現,畢竟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談到omega,還是會脫口而出,omega就該為家庭風險,生兒育女是他們的職責,然而麗莎在一家太空旅行公司做乘務員,這些年賺的錢已經足夠她養活自己,甚至還買了一套房子。
而她的鄰居們也對她一致好評,當然,除了戀愛對象換得勤了點。
裴韞還以為,這種類型的omega,私底下的放松方式會是做運動、約朋友美容之類的事情,卻沒想到她竟然是全息游戲的忠實粉絲,所以這次V3一推出,她幾乎立刻就買了,所以才來到了這個地方。
而不管這樣的言論會不會被平權主義者诟病,裴韞明白,廢星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絕不是omega該來的。
吳約翰和麗莎兩人離得極近,吳約翰沒受傷的那只手輕輕搭在柔若無骨的omega的腰上,而麗莎則親昵地依偎在前者的肩膀上,顯然已經做了依附于人的菟絲子。
這讓裴韞不禁覺得有些唏噓,就連這樣的omega,都不免有這樣淪為玩物的一天嗎?
而且以她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最後會迎來什麽樣的下場——整個廢星上只能活一個,只要吳約翰還在,那個人就絕不可能會是她。
在裴韞看清兩人的同時,那二人顯然也看到了裴韞。
吳約翰剛才還游刃有餘的表情驀地一變,漫不經心眯着的眼睜大了一半,身體也做出防禦的姿态,很是嚴陣以待。
麗莎被他吓了一跳,開玩笑似的問道:“是你的老相好嗎?”
吳約翰罵道:“蠢女人,老相好個屁,你他媽怎麽滿腦子那檔子事。”
吳約翰之前是幹走私的,是個能管幾個小喽啰的小官,整天和黑市上那幫人混在一起,生意經沒取來,怎麽罵人倒是學得很好,一說話就沒幾個好詞,和他完全不在一個世界的麗莎聽了,即便兩人已經一起行動有段日子了,她也還是不免嫌惡地皺了皺眉。
“連那個臭名昭著的裴韞都沒聽說過,你到底是不是伽馬的?”
裴韞:“……”
被走私犯罵臭名昭著,她到底該不該覺得高興?
“是那個軍方的人?”麗莎小聲問道。
兩人或許以為小聲說話裴韞就聽不見了,但裴韞的感官都接受過專業訓練,本來就耳聰目明,此時那兩人順風,于是麗莎的話乘着廢星的風,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裴韞的耳朵裏。
吳約翰點點頭:“不妙,我們快走。”
“兩位,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有惡意,我是軍方派來解救大家的,請你們放棄自相殘殺,我們應該結盟,那樣才能……”
然而還沒等裴韞說完,林懷榆就看見地上那一截藤蔓的主幹抖動了一下,瞬間分裂成幾條,再次朝着裴韞襲來!
“小心!”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然而這種事情根本不用林懷榆提醒,裴韞拿起火/焰/噴/射/器,朝四周掃射一圈,那些藤蔓便輕易地再次成了灰燼。
往遠處看,卻不見了麗莎和吳約翰的身影,只有一根粗壯的藤蔓飛快地收了回去。
“被他跑了。”裴韞說道。
“要追嗎?”林懷榆問。
裴韞緩緩地搖搖頭,沒說話。
這裏的情況已經比她想象得糟糕了,雖然吳約翰他們這些走私犯可能像老鼠怕貓一樣見到軍方就忍不住拔腿想跑,但是從他剛剛的表情來看,他的恐懼絕不僅僅來自于一個走私犯對軍部的恐懼。
他很可能已經殺過人了。
而廢星上沒有監控,被殺的人留下的屍體也沒有讓他們帶回去屍檢的條件,人人證明自己殺人或沒殺人,都只能靠一張嘴,而剛才吳約翰要不是打不過她,保不準連她也想殺,落荒而逃也不過是緩兵之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卷土重來。
再說了,就算吳約翰當走私犯當得有軍部PTSD,其他人卻不一定,剛才他們打鬥的時候,難保沒有另一雙眼睛在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等着坐收漁翁之利。
在廢星這種地方,在“最後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的這種認為既定結局的設置下,不管多善良的人,心中的惡意都會被無限放大。
裴韞看了看自己身邊的正閑着無聊扣手的林懷榆。
那這個人呢?
林懷榆感受到她的目光,擡起頭來,正好和她對上了視線。
他沖她彎了彎嘴角:“怎麽了?”
裴韞偷看被發現,窘迫地移開視線,轉移話題道:“沒事,我要去追他們,你不就得一個人待在這裏了,還是算了,我得對你的生命負責。”
“裴上将要對我負責?”林懷榆故意問。
裴韞依舊沒聽出這話裏不同尋常的意味,愣愣地回答道:“嗯,你是被牽連進來的無辜公民,我有責任保證你的安全。更何況,我初來乍到,還不熟悉地形,吳約翰比我早來幾天,說是地頭蛇也不為過,如果他利用什麽地理優勢對付我,那就得不償失了。”
林懷榆的眼神失落地暗下去了一瞬,接着又立刻恢複了神采:“裴上将真是細心。”
兩人邊說邊進了重甲。
一般來說,這種重型機甲只有在戰争中才能用到,所以像林懷榆這種生在和平年代的人,對它不太熟悉也情有可原。
畢竟一般的普通公民,別說重甲,大部分連最常用的輕型機甲都沒見過。
因為重甲是為戰鬥準備的,裏面的陳設與出行用的飛船有很大不同,林懷榆一時竟然有些無所适從,或站或坐好像都不太對勁。
裴韞拿起剛才戰鬥用的扳手,對林懷榆道:“我去檢查一下重甲有沒有損壞的地方。”
林懷榆趕忙道:“我也一起去吧。”
裴韞想了想,道:“也好。”
裴韞查看了一下艙門和艙門周圍的部分,果然發現了破損:“這幾處破損雖然不會影響重甲的運行,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修一下吧。”
林懷榆點點頭:“好,我給你遞工具。”
裴韞看看他,破天荒地說了句:“謝啦。”
于是在聯盟威名遠揚的裴上将就這麽毫無包袱地蹲了下來,拿起工具,像普通的維修工人一樣修起了機甲。
而林懷榆卻意外地沉默,一時間,機甲裏只有“乒乒乓乓”的聲音。
突然,平時不怎麽愛說話的裴韞卻開了口:“剛剛是不是吓到你了?”
“嗯?”林懷榆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剛剛的戰鬥,你長這麽大,應該還沒見過這種場面吧,是不是吓到了?”
林懷榆微笑了一下:“見過哦。”
“嗯?”這次輪到裴韞愣住了。
“我見過的。”林懷榆又重複了一邊,“在上學的時候。”
而且主角也是你。
當然,這句話他并沒有說出口。
“而且我也經常在影像裏看見裴上将的英姿,我可是你的粉絲。”他見裴韞沒反應過來,又補充了一句。
裴韞還沒被人當面這麽直白地誇獎過,移開視線赧然一笑,道:“大家都怕我,我怎麽會有粉絲。”
“那是他們不了解你。”林懷榆正色道,“不了解你的人才會怕你。”
了解你的人只會喜歡你。
“那你很了解我喽?”或許是之前剛剛與林懷榆一起經歷了一場惡戰,她心中的防備似乎放下了不少,裴韞試着開玩笑道。
“我以後會了解的。”
雖然現在也很了解。
空氣沉默了下來。
林懷榆看着不發一語的裴韞,在心裏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對了,剛剛那個吳……吳約翰,他為什麽能控制那些藤蔓?我剛剛一直在想這個。”
“那是一種藥物作用的結果。”裴韞手下重新動了起來,修好了這個地方,又開始修理下個地方,“那是一種禁藥,叫植物控制劑,人類喝了之後可以用自己的血控制植物,聯盟已經明确下了禁令,禁止任何人生産買賣。”
“聽起來像一種魔法。”林懷榆評價道。
裴韞點點頭:“确實,雖然據說這種藥的配方已經被銷毀,但我聽說似乎也和神族的異能微粒有關。”
說罷,她愣了愣,看向林懷榆:“你不會說出去吧?”
林懷榆被她逗笑了,他笑開了之後原本偏圓的眼睛會完全舒展開來,左眼角的小痣便更加顯眼。
妩媚和爽朗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奇妙地在他臉上混合起來。
裴韞突然愣了一下。
“我們林家可是良民,從來不做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
裴韞三下五除二修好了機甲,坐到了駕駛座上才突然緩過神來:“對了,我們要去哪來着?”
林懷榆:“……”
看來裴上将在某些方面意外地很呆萌呢。
廢星的天空仍是死氣沉沉的灰色,擡頭仰望“夜空”的話,依稀能看見凱撒星系群星的位置,荒野之中時間仿佛靜止,唯有宇宙中流淌的星河告訴被困在這裏的人類,希望,還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