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從田山家中的游戲頭盔拿回軍部之後，人造天空就已經依照古地球時期人們習慣的那樣被調黑了。
裴韞從前上學的時候并不能理解，既然時代已經變化了，為什麽人類還守着幾百年前的那個天空久久不能忘懷呢？
但随着長大，裴韞覺得自己似乎漸漸可以理解了，遠古的天空，無論在哪顆行星、什麽時間都在時刻提醒着人們自己的來處和去處，那并不是為了紀念或是懷念那些已經逝去的舊時光，而是在提醒人們，不要忘記。
處理完後續的事情之後，裴韞沒在軍部逗留，沒過多久就回家了——她能走到如今的地位，靠的當然不僅僅是單純的拼命，勞逸結合和聰明的努力都必不可少。
裴韞并沒有在市區買房，在如今這個時代，人類最不缺的就是生存的空間，買房子大概和幾百年前買手機一樣容易，稍微攢攢錢就出來了，像裴韞這種上将級別的軍官，在伽馬星系的主星甚至每個星系的主星都有一套豪宅也并不值得大驚小怪，然而她至今擁有的唯一一套房子竟然還只是軍部的宿舍。
裴韞坐電梯上了三十四層，那是軍部的後勤小組給她安排的樓層，或許覺得像裴上将這樣的人應該不太會喜歡熱鬧的環境，整個樓層只有她一個人住。
她走到家門口站定，人工智能自動掃描了她的瞳孔，房門應聲而開。
房間裏的燈光次第亮起，裴韞進了門，聽見一道沒有感情的機械音：“您好，歡迎回家。”
以現在的技術，早就可以造出聲音甚至樣貌都與真人無二的人工智能管家，甚至社會新聞上時不時就要出現一兩個和人工智能結婚的，然後被父母和愛管閑事的群衆罵得狗血噴頭還死不悔改。
人工智能确實是讓人沉醉的溫床，為了避免這種風險，裴韞幹脆拒絕接觸，在裝修時就只安裝了最簡單的那種，只負責家務，沒有實體形态，甚至聲音都冷冰冰的。
和這個家一樣。
裴韞把自己摔進了變形沙發裏，沙發立刻變成一個最适合她此刻身體狀态的形狀，把她完全包裹了起來。
裴韞放空精神，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雖然小時候……家裏也并沒有比這樣溫暖多少。
她母親在她出生後不就就死了，裴晉在她的印象中則從來都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樣，在她記憶中好像就沒怎麽回過家，他們甚至沒怎麽見過面。
直到她進入伽馬軍部工作，兩人見面的頻率才漸漸高了起來。
她沒怎麽被調用過的面部肌肉勉強擠出了一個諷刺的微笑。
他們倆大概還沒有他和他的近衛熟吧……
就這樣躺了不到一分鐘，裴韞又拖着奔忙了一天的身體站了起來。
變形沙發感受到她的動作趨勢，從善如流地幫助她把身體彈了起來。
裴韞洗了個熱水澡，換了套簡單的休閑T恤和褲子，放任自己無所事事了一會兒，又坐到了訓練椅前，用光腦進入了模拟訓練系統——這已經成為了她放松自己的一種方式。
模拟訓練系統是軍部科技處發明的一種允許軍部成員随時随地進行模拟訓練的系統，強制安裝在每個軍部成員的的個人光腦上，不連接神經，所以感受到觸感不如考核系統那麽真實，但也可以起到鍛煉戰鬥能力的效果。
裴韞選擇了近身戰鬥模式，選擇難度，“地獄模式”。
科技處做的系統很簡潔，大概也知道軍部都是一群裴韞這種追求效率至上的工作狂，除了強制觀看的注意事項之外沒整什麽別的幺蛾子。
耐着性子看完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注意事項之後，裴韞感覺自己雙腳落到了實地上，手中拿着一把電漿手/槍。
周圍是一個圓形的場地，很空曠，外圍有幾盞燈照亮了四周，有點像個廣場，非常适合當作打鬥的地方。
裴韞用光腦把手/槍換成了匕首，才擡腳向前走去。
還沒走兩步，就聽見腦後一陣疾風襲來，裴韞将頭往左一偏，一只蜜蜂形狀的蟲族驀地沖到了她眼前，尾部變異的尖針留着膿水，鋒利得仿佛閃着寒光。
裴韞幾乎對蟲族的每種形态都了如指掌，她反手用刀刃格擋在胸前，恰好擋住了“蜜蜂”向後的尾刺。
她幾乎和每一種蟲族都戰鬥過上百次，甚至不用動腦也知道這只“小蜜蜂”下一步的動作——蟲族是一種沒有個體智慧的物種，牠們在二十五年前能帶給人類近乎滅亡的危機，完全是因為其群體力量太過可怕，就像古時候的諺語，“一根筷子易折斷，十根筷子抱成團”，這種沒有個體意識的群體，在戰争中是最為可怕的存在。
牠們完全沒有諸如恐懼、憤怒、怨恨等等的負面情緒，腦子裏只有兩件事，繁殖和戰鬥。
不過一只兩只的對裴韞來說完全不是問題，她側身躲過蜜蜂向後沖刺的攻擊，在牠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反手割下了頭顱——蟲族的自我修複能力與其繁殖能力一樣，強得令人發指，唯有利落地将其枭首，才能阻止牠們的複活。
接下來裴韞又利落地解決了幾只單獨襲來的蟲族，因為虛拟系統并不與神經相連，她連汗都沒出一滴。
然後她在原地站定，微微穩了穩心神。
裴韞閉上眼，仔細聽着周圍的聲音。
科技處的人把系統內的環境音做得非常真實，不管是戰士還是機甲駕駛員都需要耳聰目明，這樣才能時刻辨別出周圍的危險。
輕風拂過，裴韞聽見其中夾雜了一些不自然的聲響，什麽東西劃破風聲，正在逼近這裏——
是蟲群。
她睜開眼睛，已經依稀可以看見不遠處黑色風暴一般襲來的蟲群。
裴韞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或許人類對于蟲群有種天然的恐懼，就連她也不能幸免，即使已經經歷了成千上萬次，本能的反應卻是刻在骨子裏的，并不是努力就能克服的。
她深深吸了口氣，轉眼間，蟲群已在眼前！
裴韞腳下一蹬，高高向前躍起，手起刀落便砍下了為首蟲族的腦袋。
這些蟲族與古地球生物圖鑒裏的各類昆蟲長相極為類似，但體型卻是其數十倍大，脖子周圍也有硬甲保護，裴韞一擊即中，落地時刀刃仍在不住振動。
行動态的蟲族速度極快，其翅膀振動的聲音又會擾亂人類的聽力，純用匕首之類的冷兵器，除非行動的速度極快，不然大概只有被蟲群吞噬這一個唯一的結局。
裴韞腳步很快，但不管怎樣，她背上并沒有翅膀，就算再快也沖不出蟲群的包圍圈，很快，她已經被圍在了一片黑黢黢的、流着黑色黏液的軀體之中，外面的燈光幾乎透不進來，她兩眼一抹黑，連自己手裏的武器都看不見了。
“該死。”裴韞低聲罵了一句，如果軍部的其他人聽見，大概會覺得白日見鬼，或者會覺得裴上将是被用什麽遠古邪術控制了身體。
她用光腦将手中的武器換回了電漿手/槍，随便瞄準了個什麽地方，射出一道溫度極高的等離子氣團。
“燃燒”的氣團所過之處，照亮了周圍的環境，裴韞擡頭看看，只覺得自己仿佛被圍在了用節肢動物屍體做成的恐怖城堡裏。
她又朝不同方向連看了幾槍，被擊中的蟲族直接就地“融化”，焦黑的殘渣簌簌落下，裴韞瞅準時機從一個豁口跑了出去。
她正好跑到了一盞懸浮路燈下，刺眼的白光讓她短暫地失去了一秒鐘的視力，又連着向蟲群所在的方向補了兩槍，這才騰出空來查看自己的身體狀況——
左臂少了塊肉，右小臂已經露出了白骨，如果不是訓練系統并未連接神經，她現在大概已經痛得失去戰鬥能力了。
裴韞嘆了口氣，在蟲群重新把她包圍之前退出了系統，再一睜眼，發現自己仍然全須全尾地坐在訓練椅上，性命無虞，連滴血都沒流，就是因為剛才強制退出稍微有點頭暈。
等等……強制退出？
裴韞愣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今天上午D3小隊的考核，那時候……好像有個學生說什麽想退出來着？
技術科的查理斯博士跟她提過，軍部基本就代表了星際的最高技術水平，如果有一個項目，連軍部目前的科技水平都無法實現，那麽大概率這個宇宙都沒有人能實現。
而現在市面上全息游戲的技術原理似乎和考核系統差不多……
也就是說，利用游戲頭盔進入游戲的玩家，也很有可能出現因為頭盔連接了神經，在強制退出時系統為了保護玩家而無法實現操作的現象。
裴韞腦袋裏浮現出陽光下林懷榆的臉。
奸商……
她想。
可是她又倏地想起他和技術總監溝通時的場景。
或許他不知道內情？
她開始為他開脫。
接着，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自言自語道：“算了，還是明天讓查理斯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