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晚沒認出他,是因為人魚的模樣改變太多?不對,無論身份如何改變,樣貌始終不變,而且他已經自報姓名,所以,穆晚不記得他?
淩寒确定眼前的少女就是穆晚,也确定她看過來的眼神毫無波瀾,就像在看異種生物。為什麽會這樣?
深夜抵達海島,四周有人類活動的氣息。他在暗礁裏穿梭,心髒鼓動得飛快。
果然在山崖附近發現穆晚,他的血液從尾鳍湧上腦心。果然,只要穆晚成功逃生,他就能于下個副本再次見到她。這個發現讓他激動到難以自持。
他會解釋上一個副本為什麽直到最後都沒有現身,并且想知道,穆晚願不願意用這樣一種不斷穿梭的方式留在他身邊。
願意的話,他将于大千世界一次次找到她,在輪轉的長河裏永不分開;不願意的話,他将一次次護她成功逃生,不允許她有任何破壞規則的舉動。他要将穆晚和她現實的世界徹底隔絕,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可是怎麽會算到,穆晚竟然不記得他?
淩寒恍惚回憶起那個叫易璇,說要返回游戲找游鴻的女人。就算NPC失去記憶,她也要回來再度建立兩個人的聯系。卻沒想到,最終碰見這殘酷現實的,是他。穆晚失去了他們共同的回憶。
“我是淩寒,你說過要帶我逃生。”他做着最後的努力,試圖找回一點點熟悉。
穆晚瞳孔微收,“你不是玩家,為什麽知道逃生的事?我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淩寒的心跌落谷底,穆晚果然不記得他,而且這一次,穆晚的任務裏甚至沒有帶他一起逃生,這意味着無論成功或者失敗,穆晚都會回到屬于她自己的世界。
上個副本裏,穆晚那句“假設我沒有出現在下個副本,最後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竟然某種程度上一語成谶。她終會離開這個游戲,而眼前的她,已經不記得有關他的一切……
濕漉漉的人魚垂着狹長的眼眸,長發如海藻般滴落海水,眼神由最初的深切專注變得空洞渙散,仿佛一半靈魂從身體裏被抽走。
穆晚細細打量他一會兒,再度開口,“我們之前認識嗎?”
聞言人魚渾身一震,擡起眼睛正想說什麽,目光掃見她身後,忽然瞬間消失在礁石叢裏。
身後由遠及近響起腳步聲,江星海的身影在夜幕下逐步可見。
“這麽晚不睡覺?”
穆晚回頭望一眼黢黑的礁石叢,那裏只有海水一遍遍不知疲憊地湧上來撞得粉碎,再不甘心地退回去,等待下一次沖擊。
“我睡眠淺,不習慣身邊有人。你也沒睡?”
江星海的眼睛在黑夜裏閃着幽亮的光,“中途醒來發現你沒在,擔心安全所以找了出來。”這話裏的親近意味十足明顯,穆晚能夠察覺到傳遞過來的好感。
她擡頭望向高大的海島山體,巨木連綿,蓊郁得如同沉默蟄伏的怪獸。“伐木是項體力活,回去休息吧。”
随着穆晚和江星海離開,礁石旁露出人魚的半個身子。
黑暗中他看得清晰,穆晚身邊那個男人身形修長精健,即使寸頭也難掩絕佳骨相,望着穆晚的眼神……或許因為現在的身份是人魚,能夠察覺出生物本能,他太清楚那種眼神——是面對有好感的異性,生出與之繁衍渴望的原始悸動。
淩寒後背靠上粗粝的礁石,仰頭望着高懸的明月,內心如同浸沒魚尾的海域,蒼茫、空寂。
大約是懲罰他的欺瞞和僥幸,所以現在的穆晚、以後的穆晚都不會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和她之間的曾經。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NPC,一條人魚,或許,讓她生出那麽一點點疑惑,可能認識她的人魚。
晨曦灑向海面,仿佛給深藍近黑的汪洋鋪上一層金箔。穆晚背靠石穴的山壁睜開眼睛,發現好些人已經離開。
沒有被褥,在這樣潮濕陰冷的海邊躺在石頭上休息,能睡好就有鬼了,不如等白天陽光暖和起來,在沙灘上補充睡眠。
穆晚來到石穴外,常歡正在石碓前搓着小指粗細的藤條,不遠處向婵娟和顧清瑩也在做着同樣的活。
“早。”穆晚先跟幾人打過招呼,常歡露出虎牙,“晚晚姐醒來啦?”說着,這個估摸着也就十六七歲的男生更加用力地揉搓藤條。
穆晚來到他身旁,“在做什麽?”
“做漁網。江領隊已經帶着人去伐木了,我力氣小,就做點漁網抓魚。等做完這些,準備去山上探險,看看能不能發現有意思的東西!”
玩家們戲稱他們是“逃生旅行團”,管江星海叫“江領隊”十分順口。
常歡将藤條去掉外皮後粗韌的內裏遞到穆晚面前,經過二次加工,的确可以做成柔韌度過得去的網繩。
“他們在哪個方向?我去伐木。”
“你去做什麽啊?力氣活就讓男人做呗,來,幫忙做漁網。”顧清瑩媚眼上挑,揚了揚手中的藤條。
造船需要考慮到木材的搬運、拼接,成品的形制、載重量等,穆晚想去看看江星海那邊的情況。她彎腰撿起地上一根小腿粗的新鮮樹枝,手上用力,樹枝當即斷成兩截,露出參差的斷口。
常歡的眼神在樹枝和穆晚臉上來回掃視,向婵娟看呆了。
顧清瑩先是愣怔兩秒,很快笑得花枝亂顫,“怪我看走眼,還以為你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學生。這腕力可真帶勁兒。”
穆晚朝她微微一笑,擡起手臂将斷成兩截的樹枝遠遠扔進大海,朝常歡指引的方向走去。
待她離開,顧清瑩對向婵娟擠擠眼,“我猜她沒準在現實世界是運動員,剛才那臂力,扔标槍可是把好手。”
向婵娟眼鏡下魚尾紋明顯的眼睛笑開,“也有可能是警察。”穆晚那雙沉靜的眸子讓她莫名生出安全感。
顧清瑩将手裏已經處理掉外皮的藤條遞給常歡,“小弟弟,你的晚晚姐可沒想象中那麽弱,編漁網這種活還是我們幾個幹吧。”
常歡呆呆地望着穆晚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回神思,扔掉手中的藤條,“我也去伐木!”他一個男的居然心安理得在這裏做輕巧活兒,羞恥!
“诶?漁網怎麽辦?”顧清瑩揚聲。
“你們先做着,回頭我來編!”常歡頭也不回地朝穆晚追上去。
“愣頭青,只知道莽莽撞撞往上貼。”顧清瑩好笑地搖了搖頭。這種青春期後期的小男生情窦初開,随随便便一句話一點就着,正事都不幹了,,真是……頭疼又可愛。
“沒事,我也會編漁網。”向婵娟有些擔憂地望着常歡的背影,朝顧清瑩讨好式地笑了笑。
沒有專業的工具,僅靠自制的石具很難高效。穆晚的主動加入讓江星海露出酒窩,其餘成員本來以為是嬌嬌女作秀來了,沒想到穆晚一石斧下去,樹幹上的鑿痕比所有在場的男士都深,一時間讓許多人暗地裏臉紅。
常歡鉚足了勁,前前後後幫上不少忙,其餘成員紛紛調侃,“江領隊的組員也個個有能耐,要是能成功逃生,你們組的功勞不小!”
“是啊,希望大家都能夠早點回去,睡上軟床,吃上美食!”
“還漏掉一個,抱上美人!”
十幾個大男人笑得爽朗,江星海将目光從矜矜業業還在砍樹,對男人們的交談置若罔聞的穆晚身上收回,嘴角含笑,揚聲道,“想快些回去就加把勁兒!今天的任務是50棵!”
“好!”雄壯的聲音在叢林裏炸開,驚起一群鳥雀。
負責探索的小組帶回來好些玩家和果子,穆晚這邊剛結束完上午的砍伐回到營地,就聽見有人高聲呼叫“救命”。
江星海第一個将手中撿來生火的木材扔下,朝呼叫的方向跑過去。穆晚也跟着一起。
呼叫救命的女人見江星海、穆晚以及後面一些人陸續跑過來,焦急地指着海面語無倫次,“救人,兩個人都沒有出來!”
“兩個人落水了?”穆晚掃一眼附近的海面,沒有看見人頭。大海裏溺水又不清楚方位的話,很難施救。
“不,不是!我跟陳鼎本來在趕海,然後發現海裏立着個女人。陳鼎下水去救,剛碰到那個女人,兩人就一起沉水裏了!就在那兒!不,也許是那兒!”女人急出滿頭虛汗,海面寬闊,她想不起來到底是哪個方位。
後面趕過來的玩家聽到女人的陳述,為難地搖了搖頭,“連落水點都不清楚,這會兒下去肯定也救不上了。”
聽到這樣的結論,眼睜睜看着同伴落水的女人承受不住,扯着臉哭起來。
江星海一邊脫衣服一邊安慰,“不着急,我現在下水。那邊有兩個腳印,應該是你轉身呼喚我們的時候留下的,站到那裏想想看,落水的方位在哪裏。”
得了江星海的指點,女人嘴巴哆嗦着來到腳印的位置,啜泣着擡頭望向無際的海面。一瞬而過的感覺浮現在腦海,她擡起手臂,“那個方向。”
江星海當即紮入海裏,朝着女人指示的方向游過去。他一會兒潛下水去,一會兒沖破海面,費勁找尋。
海灘邊的玩家越聚越多,你一言我一嘴。
“陳鼎估計是被溺水的人拖下水的,可惜了。”
“要不讓江領隊回來吧?別費力了,這都多久過去,盡力就可以了。”
“下次遇見這樣的事情別一個人下水,等多幾個人一起比較保險。”
“等得人來,溺水的早死八百回了,就是沒學過怎麽水裏面救人,所以把自己搭進去。要直接拽頭發,或者左手從後面腋窩的地方穿過去,在前面抓住右手,像這樣……”說話的人對着身邊的人一通比劃,被當做教具的人也不介意,老老實實當個任人擺布的假人。
女人抹一把眼淚,對着比劃的男人低聲呵斥,“這麽會,怎麽不下去救人?”
演示得正歡的男人當即收回動作,假裝沒聽到女人的話。這顯然是沒救了,何必浪費精力?大冷天的下趟海得多遭罪。失敗了就回到現實世界呗,誰叫非要逞英雄。可是這話不能說,說了顯得低級。
穆晚面向女人,“你剛才說,溺水的女人是立在海裏面的?”
“對。”
“立了多久?”
女人擡臂擦掉眼淚,“從我們發現,到陳鼎游過去,起碼得有……兩三分鐘吧?”
穆晚大約明白過來原因,面向旁邊的人,“叫江星海上來吧,海裏危險。”說完轉身離開。
正常溺水不至于像個浮标一樣立在海裏長達兩三分鐘。那個“溺水的女人”,很有可能是人魚。假如真的是這樣,那麽陳鼎已經作為食物被帶入海裏,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核實這件事情。假如事實證明确實是人魚做的,那麽他們建造的逃生用的船,不僅得抵禦海上風浪,而且得抵禦人魚的襲擊。
那就,難度有些大了。
穆晚來到昨夜散心的山崖下。礁石的模樣在白天看來也照樣猙獰,可能“得益于”海浪沖擊出來的白色浮沫,讓青黑色的礁石更像口吐涎沫的怪物。
她的視線在礁石間細細掃過,“淩寒,你在嗎?”
海風呼嘯,将她的聲音徹底吹散,然而下一刻,海面露出冰藍色長發的半身人影,如同海洋裏剔透的雕像。
穆晚在尋找淩寒的時候,淩寒也在海水裏留意着穆晚。
直到那一聲“淩寒,你在嗎?”他終于按捺不住破水而出。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穆晚記起了他,然而當看到穆晚的眼神時,他知道自己奢求了。穆晚望向他的眼神是陌生的,沒有看向男孩淩寒時的溫柔,也沒有看向Alpha淩寒的信任,不喜,也不厭,只是平靜地接受他是一條可能跟她有糾葛的人魚。
這種平靜讓他如鲠在喉,錐心刺骨。
“我們的人為了救一個溺水的女人消失在海裏,那個溺水的女人是你的同伴嗎?”
海風裹挾着穆晚的聲音,“我們的人”,“你的同伴”,分得清清楚楚。
淩寒疾如閃電,忽然出現在穆晚面前。
長卷發下水珠晶瑩剔透,半遮住緊實流暢的上身線條,銀亮色的鱗片恍若铠甲,一雙眼睛如同漆黑的深淵寶石,光亮也無法照進。
眼前這個人魚是美神締造的作品,看起來冷冽且危險。他用指縫間長了蹼膜的手遞過來一條尚且扭動的海魚,頂着猶如神祗的臉,動作卻像小心翼翼向朋友進獻禮物的孩子。
“是人魚做的,但不是我的同伴。”淩寒将魚遞到穆晚身前,他的同伴只有她。
假如深愛的人注定要離開,并且失憶,該怎麽辦?淩寒藏在這片海域問自己,能夠做到平靜告別,回到最初嗎?回到那個在不同世界裏無限跳轉的曾經?
不,他不能。抱着也許失憶是暫時的,不管穆晚任務成功或失敗,都會回到他身邊的癡念,淩寒将恐懼壓下。
海魚是他特意給穆晚準備的,雖然算不上什麽好東西,不過卻是整個海洋裏肉質最鮮嫩的一種魚。
穆晚定定望着他,像是在仔細分辨他的表情。沒多會兒忽然嘴角上揚,“這是送給我的禮物嗎?”
如溺水的人驟然呼吸到空氣、陽光破開烏雲,穆晚的笑容将沉入冰冷深淵的他打撈起來。
這一瞬間淩寒想到,可能從他确定心意起,穆晚就已經解封了他漫長時光裏的封印,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能在他心上打上烙印,不管穆晚是否記得他。
手上沒抓穩,海魚從淩寒的手裏掙脫,掉在亂石間蹦跶。
人魚薄唇緊抿,鐵青着臉彎腰去撿,等起身的時候,穆晚手中的打磨得鋒利的石匕已經抵上他的頸動脈。
“對你們人魚而言,我們人類是不是食物?”
由于靠得足夠近,穆晚的氣息就像昨夜一樣震撼着人魚。淩寒擡起手臂,覆上穆晚攥着石匕的右手。
假如将穆晚吞入腹中可以永遠将她留在身邊,他會這樣做。然而事實并不會如他所願。
“人魚的确以人為食,但我不會傷害你。”淩寒的眼神真摯而誠實,像黑夜裏的啓明星。他會護着她,用他的不死之軀,不滅之靈。
“因為我曾經說過要帶你逃生?”
大概吧,一切始于那句“我們一起逃出去”。那時候穆晚握緊他攥着槍的手,這時他握着她緊扣石匕的手,畫面重疊,有些事情在他們之間反複糾纏。
“是。”
穆晚仰頭,目光剔透地審視他,眼神裏多了一層別的意味。
淩寒呼吸屏住,手心下意識收緊。穆晚的眼神太近、也太專注,讓他忍不住心髒跳動得厲害。
下一秒,穆晚另一只手順着他的腕接過海魚,後退兩步。
海魚因為蹦跶得太久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下嘴巴一開一阖。
穆晚舉起海魚晃了晃,魚身在陽光下像一把銀色的小刀,“暫且相信你,禮物收下了。”
“為什麽?”淩寒脫口而出。為什麽相信他這個獵食者的話?
“因為按照你的速度和力量”,穆晚的視線落在他支撐起整個上半身的尾鳍上,“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想吃掉我,輕而易舉。”
所以沒必要跟她費心對嗎?待她轉身朝營地的方向離開,淩寒追問,“今晚還能見到你嗎?”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上個副本藏在心底沒有說出口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來日、往後、将來,想見到你,和你一直在一起。”
穆晚腳步沒停,“不會。”
淩寒的心沉入窒息的沼澤。
穆晚舉起海魚,頭也沒回地轉了轉手腕,“除非你還有禮物。”
充盈着巨大快樂的心卷起氣旋,甩掉沉重的泥淖。
“有!”
假如眼前出現一面鏡子,淩寒能看到他的嘴角已經不受控地彎出弧度,執着不肯落下。
回到營地,江星海已經上岸。結果自然沒有找到陳鼎。
有玩家提議開個小小的追悼會,紀念兩個任務失敗的玩家。穆晚專心烤着海魚,不經意開口,“任務失敗的只有陳鼎,另一個溺水的不是玩家,而是人魚。”
氣氛陷入詭異的安靜,一時間沒有人接話。
什麽玩意兒?有沒有聽錯?人魚?童話故事嗎?
常歡剛從火堆裏取出一枚牡蛎,驚得他不知道該不該開吃。
向婵娟扯扯穆晚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顧清瑩饒有興趣地盯着她,似乎要看看她打算怎麽說服這些人。
江星海動了動唇,“你怎麽知道?”
“對啊,你又沒在現場,怎麽知道另一個溺水的不是玩家?人魚,太誇張了吧?怎麽可能有這種東西?”
“小姑娘出現幻覺了吧?按你說的,陳鼎是被人魚給抓走了?”
穆晚撕下一塊魚肉放入嘴裏,“準确地說,是被人魚吃了。想完成任務就盡量不要靠近海域。”
問話的人一口氣噎在喉嚨裏,“小年輕少看點血腥的東西,眼見為實,不要制造恐慌。按你說的,我們想捕魚找食材,不下海怎麽辦?等着餓死嗎?”
穆晚擡起雙眸,眼神裏蘊着精光,“你們就當我說的是一種可能,至于捕魚,盡量用漁網,且帶上武器選人多的時候。”
還有人想反駁,被江星海及時打住。“無論怎樣,今天的事都是個警戒,以後看到有人溺水,等人多的時候再做決定。先用餐吧。”
噎了半口氣的玩家不甘心,“用什麽餐啊?沒看見你家組員自己先吃上了嗎?這可是公共財産。”
雖然他自己一上午只摸了些不夠塞牙縫的海産,不過不影響他認為所有食材都是公有的。
穆晚将連着魚骨頭的樹枝放下,拂掉手掌上的灰塵,“這是我幹完伐木的活後自己抓的,你想吃,完成工作後可以試着自己抓抓看。”
顧清瑩噗地笑出聲,“他可不行,抓不到魚的。大男人一個,不去伐木,非要搶着趕海,趕出那仨瓜倆棗我看了都覺得磕碜。”
被性感的熟女一說,不甘心的玩家臉上憋得通紅,精神萎了一半。他哪裏知道穆晚一個看起來乖巧精致的少女,竟然會跟男人們一起去伐木,還能自己抓海魚。偷雞不成蝕把米,本來質疑人魚這件事他占上風,這會兒倒把他偷懶摸魚的事給掀出來。
“顧清瑩說得對,所得全部共享不利于發揮能動性。想上船的人必須完成基礎的工作量,否則沒資格享受他人的勞動成果。我接下來會設置一張工作量化表,所有玩家都可以選擇其中一項或多項工作,完成工作以外的所得全歸自己所有,沒完成工作的需要補足。将來我們的船,只接受完成基礎工作甚至超額完成工作的玩家,大家有沒有異議?”
江星海的一番話得到在場所有玩家的支持,現場掌聲不斷。
穆晚在江星海朝她望過來的時候笑笑,這就是她想達成的效果。“比爛”在某種程度上算得上天性,只要有一個人渾水摸魚,就會有更多玩家加入到偷懶的行列,那麽趕在三個月內建造出足夠抵禦海浪和人魚的船,将懸而又懸。
迎着她的肯定,江星海笑得更加燦爛,優越的五官讓他既有少年的清爽,又有成熟男性的硬朗。這樣一個渾身會發光的男人在兩天時間裏,虜獲不少異性的心。
一衆玩家直忙到天色将暗才收工,這期間又添了好些個從海島其它地方趕過來的玩家。這些在野外“漂泊”了一天的玩家模樣疲憊狼狽,找到組織的欣喜溢于言表。
夕陽徹底隐入海平面之下,勞累了一天的玩家這次是真的顧不上睡覺條件,迅速進入夢鄉。
穆晚閉眼小憩,江星海輕手輕腳跨過躺在地上淌出口水的常歡,來到她身旁坐下。
“睡了嗎?”
穆晚睜開眼睛,“沒有。”她知道,別人或許只是好奇,但是江星海一定會問她人魚的事。她一直等着他。
“你怎麽知道人魚的事?”
穆晚沒有直接回答,“相信我嗎?”
“相信。”
“那就不要問為什麽。接下來我們需要做兩件事,一、抓一條活體人魚,試驗這種生物對木材的攻擊力;二、根據人魚的力量程度調整船體設計。”
江星海将後腦勺靠在洞穴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側首望向穆晚,“其實你來做領隊更好,你是個讓人放心的隊友。”
“不,這個領隊,你最适合。”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關于捕捉人魚,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穆晚和江星海聊完工作量化表的設計和公布投選方案,周圍的鼾聲已經進入第二曲目。穆晚直等到江星海睡着,才離開石穴,迎着滿面海風來到山崖之下。
腳踩在崎岖的礁石上,一不小心就會栽倒,輕而易舉就能在潮濕的石峰上劃出一道見血的傷口。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靠近山崖下這片海域,月光下礁石明暗交替,必須非常小心。穆晚腳踩上暗處一個豁口,腳歪之下險些摔倒。
預想中的手撐在尖銳的礁石上,以保護身體其它部位的情況沒有發生,穆晚被一雙手臂接住,雙臂下意識環住對面的腰身。
人魚身上帶着海潮的氣息,全身每一處都蘊含力量的隐喻。
穆晚貼着淩寒的胸膛,眼前是即便在黑夜裏也散發奇異藍色光澤的潮濕長發,耳畔的心跳有力,越來越快。
人魚朝她又貼近一些,托着她的雙臂同樣撫腰環上來。
隔着厚度适中的衣衫,穆晚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淩寒的腹部的線條,魚尾上的光滑鱗片。
不可理喻,明明不同種族,眼前這尾人魚卻讓她腦子裏沒來由蹦出一個詞,“性感”。
淩寒的下巴擱上她的頭頂,帶着蹼膜的手在她長發間輕輕理過。
礙事,還是人類的五指順着舒服。
“夜裏容易摔跤,下次站在上面等我就好。”這話默認穆晚與他還有下次,下下次,如夜半無人,情人幽會。
淩寒其實除了準備禮物,一直沒有離開山崖下這片海灣,之所以現在才出來,因為穆晚真的讓他等得太心焦。比昨夜整整晚了兩個小時,他甚至懷疑穆晚會不會出現。
這兩個小時的煎熬讓他內心推演過無數種可能,好不容易把人等來,他激動得心已經躍出海面,卻鬼使神差地藏在暗礁之後。
他等着穆晚向他靠近。
好在穆晚險些跌倒的時候他及時出手,要是出點什麽事,又得後悔。
随着擁抱的時間變長,不知道為什麽淩寒身上的氣息逐漸變成另外一種清冽又醇厚的味道,讓穆晚忍不住靠近去聞。
好似冬雪季裏饑腸辘辘的人,聞見甜點屋裏溫熱的味道,想放肆品嘗。“淩寒,你身上是什麽味道?”
淩寒很快明白穆晚說的味道是什麽,不答反問,“喜歡嗎?”
“好聞。”穆晚微眯着眼睛嗅了嗅,非常喜歡。
“人魚發情的味道。”
淩寒能夠明顯感覺到穆晚的身子在他懷裏一僵,沒忍住低頭笑出聲,魚身也跟着冰藍色長發抖動。
他還記得聯大格鬥課上聞到穆晚Alpha的信息素,明明同為Alpha或多或少應該排斥,卻偏偏點燃他全身每個細胞。他打了有記憶以來最酣暢淋漓的一場比賽,因為勢均力敵,因為即使挨打也滿心歡喜。
淩寒的笑聲低沉綿長,也不知道究竟是他的聲音蠱惑,還是人魚發情的味道誘導,穆晚覺得臉上有些發熱。
“你現在的狀态,會有雌性人魚被吸引過來嗎?”
致命問題!淩寒內心警笛長鳴。
“身體改變對我的影響很小。而且人魚繁育是體外受精,不需要身體接觸。”
穆晚觑着淩寒,露出“你有些不對勁”的表情,“我想問的是,用你做誘餌,捕捉一條雌性人魚的可能性。”
淩寒:……所以他着急解釋,根本就是在答非所問。其實穆晚根本不在意他在發情的時候會不會跟其他人魚做什麽。
“并非不可以,而是不能。人魚只會對喜歡的對象發情,也只有喜歡的對象能聞到味道。”人魚啊,是一種非常自我的生物。
穆晚果然再度身子僵硬,緩緩将他推開。
淩寒內心失落一塊,要是在上一個副本,穆晚絕對不會推開他。盡管沒有言明,但是他和她都能明确感受到彼此完美的契合。
即使失去記憶,當他擁着穆晚的時候,她沒有立即掙開,說明契合還在。意識到這一點讓他情不自禁進入人魚的發情期。
然而當理智回攏,當明确他的情意,穆晚會緩慢卻堅定地将他推開。就像等她回到現實世界,同樣會将他遺忘,将游戲裏的經歷塵封在記憶的角落裏。
他抿了抿唇,向穆晚遞過手去。五指張開,掌心躺着一根墜着瑩白色珍珠和精致貝殼的頭繩。頭繩顏色一水兒的白,沒有經過任何打磨的自然造物集合在一起,清貴高雅。
第一次看她束馬尾用的是避孕套,着實讓淩寒摸不着頭腦了一會兒,穆晚還說他這裏“沒有女人用的東西”。現在有了。
淩寒将頭繩往穆晚面前又遞了遞。誰能想到,有一天他居然有機會親手給她做這樣一份禮物。
穆晚從他的掌心拿過頭繩細細觀賞,目光挪到淩寒的臉上,眉眼舒展,“你怎麽知道我想要這個?”
不知道,只是覺得她應該會喜歡。
“我幫你戴上。”淩寒拈過她手中的頭繩,不由分說繞到她身後。
攏起長發對帶蹼膜的手而言實在有些困難。淩寒十分有耐心,穆晚也沒說什麽,由着他折騰。
月光下,銀白色的人魚認真為心愛的少女束發,給她講述種群的由來。
在有關人魚的古老傳說裏,一開始是汪洋裏的大魚愛上岸邊人類的女人。女人不介意大魚沒有人類的軀體,她在意的是心意相通。大魚是她的摯友,愛侶,結合之下誕生出第一條人魚。
或許因為是感情的産物,人魚只會對屬意的對象發情,然而這樣卻必然影響到種族延續。
出于繁衍的需要,雌性人魚會在選定的地方産卵,雄性人魚再播撒受精,由此完成種族疊代。
優勝劣汰,遵循基本的生物法則,優秀的受精卵發育為強悍的成體,然後一代代尋覓所愛。
傳說講完,馬尾終于束起。看着眼前歪歪扭扭的馬尾,淩寒抿住雙唇。
穆晚只用手順過發頂,就知道頭發被他紮成什麽模樣。
她轉過身搖搖頭,甩動馬尾,彎起眼角,“好看嗎?”
這實在不像她問出的話,然而淩寒卻因此福至心靈。月光下的少女讓他想起陽臺上的一躍而下、想起舞會後路燈下影子的交錯、想起監控下故意的熱烈擁吻……
這一刻他對“有的人就算穿麻袋也好看”有着深刻體會,于穆晚而言,就算頂着的是稻草窩,也好看,好看極了。
“你怎樣都好看。”
不需要刻意練習,當面對喜歡的人,說出口的每一句都是情話。
遠處傳來悠遠的歌聲,随風細細碎碎飄蕩,仿佛在訴說遠古的情思。
穆晚試圖朝聲音的方向望過去,卻發現分辨不清來處,“這是什麽聲音?”
“人魚的歌聲。”淩寒凝視穆晚,她曾問他會不會唱歌,那時他開玩笑說“不會”。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想把心意唱給她聽。
“我也會,想聽嗎?”人魚目光晶亮。
“想。”假如能夠清晰聽到……“對了,一直站着,尾巴疼嗎?”
潮生潮落之音盡數褪去,穆晚坐在礁石上,褲腳卷至膝蓋,白皙修長的小腿浸泡在幽黯的海水裏。
洶湧的海浪在方圓一丈的距離平息。冰藍色長卷發下,半浮的人魚美得如同神話,貼着她的耳朵清唱歌謠。這一次穆然聽得清楚,情思沿着她耳朵傳遍全身每一處。
人魚的歌聲肯定能夠蠱惑人心,否則她怎麽無法動彈?月夜長,情謠短,任由淩寒仰起頭,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