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璇乘電梯回到49樓,卻在走道上頓住,遲遲沒有回房。
她讨厭輕易就放棄的自己,卻無能為力。臨到關鍵時刻,還是會忍不住沖動,在隊友和穆晚面前說出一些破罐子破摔的話,做出一些不願回頭的事。
從什麽時候開始有放棄游戲的念頭的?好像是從饒銳鋒被肉刺貫穿,啞着嗓子說“跑……”的時候,也有可能是被喪屍貼背追逐,險些被追上的時候。
這幾天她總是做噩夢,不是夢見那滿口利齒的花苞形肉刺順着她的喉嚨直入心肺,掏碎肚腸,就是夢見段雪松拉下卷閘門,将她和散發着腐臭、面目僵硬恐怖的喪屍困在超市裏。
她很清楚,光靠她自己無法平安抵達S市,就算到了S市,也會被基因檢測刷下來,所以明知過程痛苦,注定失敗,何必自取其辱?不如從一開始就認輸。
可是為什麽明明這樣想,也做出放棄的決定,當看到同性的穆晚無論面對喪屍還是面對城主,都應對從容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羨慕?還是會不甘心?
為什麽有的人就能毫不費力地做一些事,并且做得很好,而她卻會恐懼會害怕,會飽受神經的折磨,會不顧一切想逃避?
穆晚沒有安慰她,是因為覺得她無可救藥嗎?這種“雖然我放棄了,但還是希望有人鼓勵”,“即使有人鼓勵,也依然會選擇躺平”的心态怎麽這麽別扭?易璇煩悶地敲響房門。
太煩了,煩她自己。
房門很快被打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這是什麽表情?難看死了。”
易璇擡起頭,化着煙熏妝的游鴻正嫌棄地盯着她。很難看嗎?她摸摸自己的臉蛋。
“都聊什麽了?怎麽這副鬼樣子?”游鴻轉身回去吃他的早餐。
易璇本來想說“沒聊什麽”,然而心口發悶,滿腔情緒得不到宣洩,于是垂着腦袋跟進屋,将房門關上。
“鴻哥,你說,為什麽有的人天生厲害,而我卻如此平庸?人和人之間的差別為什麽能這麽大?承認自己平庸,承認自己得不到關注,怎麽就這麽難?”
游鴻聞言雙腳一頓,轉過頭來表情古怪地盯着她。
穆晚這邊向段雪松和懷波轉述完打聽到的情況,轉頭去了趟制造部。
機甲配件需要精密的機床才能制造,游龍竟然有本事将整條工業鏈搬到辦公區附近,想來下了不小決心。
喪屍病毒蔓延之初,武器被搶奪瓜分一空,彈藥生産鏈停滞荒廢。物流停擺、人員出逃,混亂無序,讓人類錯過最佳的遏制時機,從此再難建立起完整的武器供應鏈。和衷軍至今用着從各軍_區搜刮來的現成武器。
F市由于有着最大的智能汽車制造基地,又收留了機器人項目的團隊骨幹,這才讓機甲配合冷兵器作戰成為可能。
可攻,可守,不完全依賴彈藥,是最理想的武器。
當有一天人類無懼于暴露在喪屍面前,或許就是走出鐵絲網圍城的一天。
穆晚一頭紮進了設計的汪洋,與機甲配備使用的機槍、大_炮、防禦盾、彈藥箱、近戰兵器等,可以做的太多。
客廳沙發兩端,淩寒靜靜翻閱電子圖書館裏的書籍,偶爾瞥一眼穆晚手下的設計圖。
時間随着對面寫字樓外立面反射出來的光線變化流逝,從淺黃的清晨到深紅的日落,快得不可思議。兩人各“忙”各的,相安無事,只在用餐、換藥、入睡等事情上聊上兩句。
麟角號重新組裝完成的這天,試飛放在城市中心的公園。這次由穆晚親自上場測試。
除了游龍、武英卓、設計團隊、制造部負責人、段雪松和懷波等,連向來不過問這些事的游鴻也帶着易璇出現在現場。
“小心。”淩寒低聲囑咐。
這種話并無意義,說出口于事件進程沒有實質性助益,而且即使不提醒,穆晚也肯定會小心。放在平時,這話他是想不到要說的;放在此刻,他也沒意識到說出口與往常舉止有異。
穆晚略微點頭,上前打開機甲艙門,踩着外骨骼膝蓋和手腕輕巧鑽入艙體。面罩落下的瞬間,光屏亮起,鋼鐵機甲擡起手臂,五指成拳,轉動手腕。
肘擊、膝頂、沖拳、側踢……每一個動作都幹淨流暢,不像有人操作,仿佛機甲自己有意識動起來。
“怎麽樣?”游龍通過無線通訊耳機詢問。
“末端信號連接良好,等待進一步測試。”少女話音剛落,機甲徑直朝上空而去。
穆晚仔細觀察了電池推進力情況,又在空中連續做了好幾個難度逐漸加大的轉體動作。
黑鐵機甲如同迫近的飛機,給人難言的壓迫感。
游龍微眯着的眼角閃出淚花,不知道是因為日光下戴着眼鏡過于刺眼,還是夢想的機械戰甲終于飛上藍天而心生感觸。
仰頭看着這一幕的游鴻呼吸急促,拳頭悄悄握緊。
穆晚操縱機甲試飛過足夠多的動作後,從空中平穩降落。
艙門打開,少女眼神平靜一躍而下,馬尾随着動作在風中發絲飛揚。一時間所有人盡皆安靜。
機甲和美女,浪漫得出奇。
“重力傳感器數據輕微失真,電池耗電速度不理想,戰鬥使用還需改進。”穆晚沒有為了趕緊獲得勞績點而擅改判斷,那些“流暢”的動作靠的不是機甲本身性能,而是她在迅速适應後做出的操控調整。
能夠普及使用的機甲,需要更靈敏的感應以及更長時間的續航。
游龍沒想到有一天他的想法能夠成真,即使穆晚明言還有改進的地方,他也已經激動到不能自持。
男人的成就感亟需一個宣洩口,可是矜持卻阻礙了他像個少年一樣表達欣喜。
“電池方面的問題不大,重力傳感器現在運回制造部矯正,兩天後可以做二次測試。”
穆晚平靜說着接下來的安排,語氣裏沒有半點試飛成功的喜悅,然而對滿腦子“人類即将重掌主動權”的游龍而言,她的話卻無異于仙樂。
隐藏在眼鏡後的雙眼有光,阻礙矜持的堤壩一角被沖散。游龍伸手握住穆晚的雙腕,目光灼人,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因為夢想照進現實而閃耀的興奮。
穆晚抽出手腕點點頭,然後面向制造部負責人,談起矯正機甲重力傳感器的事。
瞥見游龍握空的手,游鴻從鼻孔漏出一聲暢快的冷笑。
将麟角號運回生産線,制造部除了調試,還開始對備用樣機進行改造,并着手生産穆晚設計的冷兵器。
這個下午,段雪松和懷波因為很快就能離開F市而興奮,游鴻則在初見後第一次敲響了穆晚的房門。
“我想學習操縱機甲。”沒有化煙熏妝的年輕男人臉上沒有輕浮,表情罕見地嚴肅和認真。
機甲師需要優秀的手腦協調和反應能力,游鴻這個昔日的游戲高手展現出讓穆晚認可的天賦。她打開光屏,在投影上放大機甲內部,詳細解釋操作方法。
淩寒不喜歡他和穆晚之間的相處時間被占用,尤其游鴻在得了穆晚認可後那喜不自禁的模樣,更讓他覺得紮眼。這種不爽直持續到狗狗眼游鴻離開,才終于得到緩解。
原來即便靜靜坐在一起什麽話都不說,也是難以言說的美好時光。
只花了一個下午加大半個晚上就大體掌握外骨骼機甲操作方法的游鴻異常興奮,他回到房裏跟煲劇的易璇沒說上兩句話,就被游龍電話叫去五樓。
“無論你做什麽出格的事我從不幹涉,但穆晚那邊不許打擾。”對面的眼神格外鄭重。
游鴻以為叫他過來是因為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捅到游龍面前,沒想到居然因為穆晚。
他嘴角勾起譏笑,“怎麽?交個朋友也要你同意?別以為爸媽死了就能管到我頭上!”
“穆晚不一樣,她很重要。”游龍沒有因為他提到父母而變色。
“重要?萬年鐵樹開花求而不得吧?也不看看你和穆晚差着多少歲,不同輩啊大哥!”游鴻這會兒笑得極其暢快,從來不曾碰壁的游龍也有得不到的東西,那他可太開心了。
“不要以為你強搶女人那些事我不知道。當我說穆晚很重要的時候,不是你以為的那種膚淺需求,而是她對整個F市,對未來的重要性。滿足你需要的女人很多,但穆晚只有一個,她的時間應該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游鴻眉毛擰起。又是這種眼神,這種“我的高度你不懂”的眼神。從小到大,他都讨厭游龍用這種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無論想要什麽做什麽,在游龍心中都是低級的。
可他就是低級又怎麽樣?本來就不是同一類人,憑什麽游龍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不能是他夢寐以求深切渴望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穆晚和我相處,不重要?”游鴻欺身過來,雙掌撐在桌面上,“那我告訴你,我就是要去找她!不管有,沒,有,需,要!”
他故意挑釁,迫不及待想看到眼前這個向來什麽都看不上的男人跌落塵埃,也讓他的“好哥哥”嘗嘗什麽叫求而不得。
游龍透過眼鏡盯着游鴻,許久,忽然嘆上一口氣,“不要偷換概念,你扪心自問,這樣做,究竟是因為純粹想接近穆晚,還是因為我看重她?”
養父母對他的偏愛,給游鴻帶去的影響從童年持續到成年,愈演愈烈。
游鴻太缺愛,太需要有人決絕地、用行動和語言證明有多愛他,可是穆晚這樣冷靜的異性給不到游鴻空虛乏力的心以填補,游鴻注定無法從穆晚身上得到想要的。
他的提醒,何嘗不是在阻止游鴻無望的泥足深陷?
游龍一針見血,游鴻卻像是炸毛的獅子,張牙舞爪就要拼命,“你以為自己是誰?每個人都在意你的想法?都圍着你轉?我想招惹誰招惹誰,想幹嘛幹嘛!你管不着!”
談話不歡而散,游鴻丢下那句“你管不着”,頭也不回,轉身來到27樓,敲響穆晚的房門。
游龍不是監視他的動向嗎?那他就是要去找穆晚,就是要占用這位“不可或缺”、“非常重要”的時間。
他要讓游龍知道,他沒臉沒皮,也不在意什麽未來,他就是能毫無顧忌地,半夜敲開女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