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幽幽，車輛排成一列，通過狹長低矮的隧道向前行駛，仿佛穿行在怪獸的肚子裏。
與外城住宅區聚集，時不時可以看到小高層不同，裏城本身也是城市中央商務區，入目皆是寫字樓或購物中心。每一個格子裏都亮着燈，比之末世前任何一個繁華的城市都不遜色。
有人站在街邊啃餅，擡頭目送長串車齊齊向同一個方向勻速行駛。
警車開道，穆晚駕駛的越野車被前後左右車輛死死“護着”。
懷波好奇地望着窗外，自嘲一笑，“我們像不像領導巡視？”
穆晚專心開車，淩寒始終沉默，段雪松半阖雙目躺在後座，心想“哪有半夜巡視的？倒有點像服刑前的當街游衆。”
車隊在燈光耀眼的購物中心門口停下，游鴻故意似的攬着易璇的腰走在前面。黑色奇裝異服的男人和身裹紅色長裙的女人，像來末世體驗的情侶。
穆晚等人跟随長腿的武英卓穿過透明的玻璃大門，購物中心內原本的零售區經過改造，成了辦公區，同時保留下來之前的餐飲、健身、娛樂等配套店鋪。
在這樣一個有綜合功能的地方處理城務，确實比單純的寫字樓“實用”。目前看來，城主是個務實的人。
幾人魚貫進入電梯轎廂，由于一趟進了太多人，走在後面的人往裏一站，将淩寒從穆晚身側擠到她懷裏。
擔心他小孩子身板被擠到，穆晚幹脆把他拉到身前面對面站着。男孩頭頂到她下巴，這會兒根根頭發分明就在眼前。
想摸。
明明周圍都是人，淩寒卻能清晰聞到穆晚身上的味道。
與其他人去往更高樓層不一樣，他們的目的地五樓很快就到。這裏不僅是購物中心頂層，也是與購物中心相接的寫字樓首層。
拐過電梯走道，入目是滿牆從地面到天花板的鋼架。穆晚只稍微辨認即看出來，鋼架上擺着的銀亮色金屬物屬于機甲配件。
沿着鋼架長廊走過整個寫字樓北面，武英卓長腿轉彎，未見人，先出聲，“城主，游管長帶到。”
越過武英卓，空曠無遮擋的整個東面區域，透明玻璃清晰透出對面燈光。
一張桌一張椅，眉眼儒雅，約莫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食指交叉置于唇邊，凝神盯着對面。
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金屬光澤迷人的黑色人形機甲線條剛硬，心口處一抹深紅奪人眼球，正靜靜立在牆邊。
穆晚的眼睛随這酷炫機甲的出現閃過亮色，淩寒只瞥上一眼便收回視線。
段雪松和懷波眼睛黏在機甲上始終就沒有挪開。這是“手辦”的高段玩家吧？
中年男人的目光透過金絲眼鏡将幾人反應盡收眼底。游鴻松開始終放在易璇腰上的手，面向男人擡起下巴，“叫我過來什麽事？”
“今晚動靜太大。你不需要這麽多保镖，裁掉一半。娛樂這塊交給安叔，先休息一段時間。”
游鴻剛才還算“客氣”，這會兒像是被觸到逆鱗的獸，幾步上前雙掌撐在桌上，“憑什麽？你對我不滿嗎？”
“收支賬務糊塗，公報私仇，這就是你養保镖的用處？”面對這頭虛張聲勢的獸，男人鏡片上閃過一絲幽光，露出那雙似乎攻擊性不強，卻也沒什麽溫度的眼睛。
游鴻腮邊肉扯緊，望着男人頻頻點頭，“好，可以，嫌我做得不好是吧？這個什麽管長我不幹了！”
他轉過身來，朝始終低着頭的易璇吼上一嗓子，“我們走！”
經過穆晚身旁，見她不動，游鴻咬牙，“你也一起！”
“我還有話要跟他們談，你先回去。”
“你！”游鴻驀地轉過身，像一只黑色的蝙蝠，伸直手臂就要朝男人撲過去，“你是不是什麽都要跟我搶？”連他談判得來的女人都要搶着說話？
面對他的憤怒，男人不為所動，只靜靜看着他氣得無可奈何。
好一會兒，游鴻咬牙切齒，索性不走了。“我倒要聽聽談什麽！”
筆直站立的武英卓睥一眼游鴻，眼神不帶任何情緒。
男人的目光一一掃過幾人，在淩寒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最終落在穆晚身上。“我叫游龍，是F市的城主，也是游鴻的哥哥。”
他剛介紹完，游鴻的鼻子裏漏出一聲冷哼。
“你們在F市飙車，共導致十三臺車受損，此外還有我弟弟肩膀受傷。車輛受損算一半責任，肩膀受傷算全責，維修或治療都需要勞績點，所以接下來得麻煩幾位留在F市，還清債務前不得離開。”
說完這些，游龍望着幾人，一副“你們還有什麽意見要表達嗎？”的表情。
“什麽？賠勞績點就可以了嗎？我受了傷難道就不值得打回來？”游鴻激動地去戳自己的傷口，本來只想做做樣子，沒想到真的戳到，疼得濃妝臉皺成一團。
“我倒想問你，在你管理的酒吧，別人是怎麽做到帶着槍械進入的？”
游龍這一問，将游鴻一句話噎住，卡在喉嚨裏吐出不來咽不下去。不是，這跟他受傷有什麽關系？難道他管理松懈，就活該挨槍子？
想明白這中間的彎彎繞，游鴻正要開口反駁，穆晚忽然發問，“你們這裏做什麽賺勞績點最快？”
她沒時間耽擱太久。
游龍目光與穆晚對視，忽然嘴角蕩開淺淺笑紋，“做城主賺得最快。”
這個笑意沒有嘲弄的意思，反倒像是大人在玩笑式地回答一個胃口太大的孩子問出口的，不自量力的問題。
“那城主現在最頭疼的問題是什麽？”穆晚瞥一眼游鴻，叛逆期的弟弟除外。
“看到身後的外骨骼機甲沒有？我希望能量産，可惜設計它的核心研發人員最近剛去世，技術卡在關鍵點上無法突破。沒法按照想要的效果戰鬥，它就只是一堆廢鐵。這，就是我現在最頭疼的問題。”游龍說得認真。
其它問題他能想辦法解決，可身邊沒有掌握技術的人，他就算能整合出工業鏈，也是枉然。
穆晚轉身來到機甲面前，修長的手指撫過泛着冷亮金屬光澤的機身。
她沒費什麽勁就找到開關，機艙打開的瞬間，游龍略有些意外。
少女身高與機甲有較大差距，只能踮着腳尖在駕駛艙內部檢查。
“能源驅動裝置有點問題，影響了傳導，所以帶不動攻防模塊，具體問題出在哪裏，需要進一步檢查。有圖紙嗎？”穆晚扭轉頭，“有圖紙的話，我能讓機甲動起來。”
這話一出口，淩寒不自覺勾起嘴角。他相信穆晚能辦到，有意思的是，她居然連這個都會。
段雪松雙唇緊抿，心中震驚面上卻不顯。
懷波下巴快要掉落，不，不是框那個什麽城主的吧？這玩意兒都能整？
易璇睜着水濛濛的眼睛，她不理解，同樣是女人，世界的參差讓穆晚不僅戰鬥力遠超男人，連複雜的機甲都會修。
游鴻霍地扭頭望過來，一臉“我是誰？”“我在哪裏？”“我要幹什麽？”的迷茫表情。他随便“揀”的妞，竟然有這能耐？
穆晚與游龍對視，沉默在整個空間凝滞。
時間過去足有半分鐘，游龍按下桌上通話按鈕，“把麟角號的圖紙拿過來。設計團隊，十分鐘內趕到我的辦公室。”
游鴻沒想到，他不過是等着聽哥哥要跟穆晚說什麽，卻變成了坐在南面的會客區喝咖啡。
易璇優雅捧着白色咖啡杯，享受地聞着那濃郁香味。
懷波挑釁地同游鴻對視，有武英卓在，城主哥哥就在附近，料這個仗勢欺人的鬧不出水花。
段雪松阖眼休息，淩寒立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主幹道上車流不息。
東面游龍的辦公區域，穆晚給四男三女組成的設計團隊指出圖紙幾處不合理的地方，幾人臉上露出震驚加若有所思的表情。
“修複這幾個地方，機甲應該能動起來，不過想讓它更适應戰鬥，我覺得還可以做出如下幾點優化。”她拿起游龍的筆，在空白紙上寫寫畫畫。
少女傾着腦袋，眼神專注，跟一旁的幾人詳細解釋新增配件的作用及原理。
原本大半夜被叫過來的設計團隊有些莫名其妙。他們就住在這棟寫字樓裏，有什麽事這麽急？
疑惑這會兒盡數化成雞血打進身體裏，幾人問問題的問問題，記筆記的記筆記。
游龍缺乏溫度的目光落在穆晚身上，眼神裏冉冉有光。
待把需要修改和優化的地方都說完，設計團隊連夜去修改圖紙，這會兒腦子裏全是“醍醐灌頂”，“任督二脈被打通”，他們比城主還着急。
盡管不缺電，時間走到深夜，裏城的大部分燈光也已經熄滅。
游龍含笑，“這次要是真的能成功，穆小姐值得獎勵半座城。”
這邊穆晚仰頭撫過機甲的頭罩、心口、手臂，“不需要半座城，成功的話，把麟角號送給我怎麽樣？”
冷兵器、槍械、機甲這些對抗類裝備不止是男人的浪漫，每每觸碰到，同樣能讓穆晚心潮湧動。就像化妝能給一些女人安全感一樣，這些硬冷的裝備也能帶給她由內至外的安心。
游龍制造機甲的方向是對的。喪屍病毒通過血液傳播，對戰時總擔心受傷感染的話，無疑會大大削弱戰力。
有機甲的話則完全不一樣，配備這樣的铠甲，T市研發中心那種五蛸根本不是她對手。
本來還擔心五蛸的進化會讓她無力招架，可是外骨骼機甲讓任務成功變得可能。
“喜歡？”游龍能看得出來，穆晚看着麟角號的眼神與貪婪無關，那是純粹的——喜愛。
怎麽可能不喜歡？這是他為了應對末世制造出來的，除F市外，最美的一樣産物。
“嗯。”穆晚撫上麟角號的手指，這裏應該拿着槍，或是持着劍，只要一想到這裏，血似乎都會變熱。
“它是你的了。”游龍微笑，不論成不成功，從現在起，麟角號屬于眼前這個欣賞它的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