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處理？喪屍沒有第二種處理辦法。之前還可以放任不管，現在要是任其游蕩，可能就成為巨型五蛸的“口糧”。
喪屍病毒蔓延後，他被派去執行過許多任務。所謂的隔離，其實是“清理”。在他們之後，甚至會有專門的醫務人員清理現場。
一開始在扣下扳機前，他會反複問自己，“已經腦死亡的人，還能算是人嗎？”很快，數量的堆疊，使得擊殺成為肌肉記憶。
直到事态失去控制，上級不再下達指令，隊員也有人開始跑路，他才去操心自己的事。
從幾百裏外趕回家，連續失聯三天的妻子和女兒已成為喪屍。
妻子在他打開門的瞬間轉過頭，曾經氲着秋水的眼睛灰白一片。女兒抱着最喜歡的兔子娃娃仰頭望過來，臉蛋因為浮腫而顯得圓潤。
在一大一小撲上身的前一刻，他機械式地擡起手臂，開槍。
留在屍體身上的印記只是腦心一個子彈孔，可是對許信而言，卻是後來縷縷将他拉入夢魇的黑洞。
假如他當初早些回家，一切都會不一樣。妻女都在，他必定想盡一切辦法将人送去飛船。他會想看着女兒長大，嫁人，生兒育女，等到他和妻子垂垂老矣，身邊圍繞着一群活潑的孩子。
世事沒有如果，他永失所愛，孑然一身，只能把一腔已經冷掉的血放在腳下星球上。
這段時間以來，每每看到和衷軍隊員因為同伴感染成喪屍，不得不硬心擊殺，他的內心隐約得到寬慰。
大家都不過是在給親友解脫，也給自己解脫而已。
這不是類似“久病床前無孝子”的事，活着的人沒有第二種選擇。
穆晚攙扶着淩寒離開研發中心地下時，他略有些意外，但也覺得情理之中。
女性，注定感情用事。即使強如穆晚，也不例外。
許信回頭望一眼穆晚和淩寒，雖然攙在一起，但是康佟就在旁邊，應該會留意淩寒的變化。
他同樣壓低嗓音，“必要時候，清理掉。”算是答複曹宏博的問題。
雖然不清楚穆晚和淩寒到底什麽關系，會不會感情用事到維護喪屍，不過作為和衷軍的領頭，他會做出他認為正确的決定。
遠處遙遙傳來幾聲槍響，等許信帶領的隊伍趕到，園區大門前方零散躺着幾具喪屍。
“頭兒！你終于回來了！”不少和衷軍成員迎上來。
“立即出發，先回剛才的別墅。”
有獨立供電和食物儲備，方博士的別墅是最适合休整的地方。林羽舟需要安靜的環境整理剛獲取的數據，T市喪屍變異的情況也需要進一步調查。
“你……這傷口是怎麽來的？”其中一個和衷軍成員留意到淩寒肩膀上的血洞，擡槍指過來。
“就是那種東西。你們肯定想象不出來，我們剛才遇到多大……”
許信擡起手臂制止隊員繼續說下去，“到別墅再說。”
迫不及待一吐為快的隊員立即閉上嘴。
剛才發問的和衷軍成員仍然端着槍沒挪開，“那不是很快會變成喪屍？頭兒，這樣的人不應該跟我們同路吧？”
話雖然不好聽，卻說出絕大多數人的心聲。對一個孩子的同情，還不至于讓整個和衷軍跟着冒險。
“穆小姐要是下不去手，我可以代勞。”端着的槍往上擡了擡，從淩寒肩膀上的血洞對準腦門。
淩寒還沒看清槍口，穆晚已經上前半步，擋在他身前。
“我護着的人，誰都別想動！”
他擡起眼眸，眼前的馬尾發尖絲絲随風飄動。
這個“保镖”，做得當真盡職。
端槍的和衷軍成員不屑，“這種事可不是你說了算。”末世裏，天真是催命符。誰又能真的護得着誰？
穆晚眼眸微凝，忽然出手如閃電，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将對方的槍奪過來并調轉槍頭，擡臂對準許信。
“現在說的算不算？”
氣氛瞬間凝固，所有人的心跳漏掉半拍。
根本沒看清！奪槍的速度怎麽能這麽快？剛才那一下只要開槍，完全可以實現反殺！太……變态了！
“把槍拿開！”被奪了槍的年輕男人臉漲得通紅，沒想到他維護和衷軍的舉動會威脅到頭兒的生命安全。
“放心，我們不會對他做什麽。”許信倒是表情從容地瞥一眼淩寒，“喪屍初始的攻擊力是一樣的。”
他這話有兩層意思。首先，淩寒會變成喪屍，她維護的不過是一具有攻擊性的屍體而已。其次，和衷軍無懼一個剛變成喪屍的男孩，但要是放任喪屍“活動”下去，遲早會變成地下那種巨型五蛸的一部分。
他在試圖讓她理智。
穆晚聽出他的言外所指，卻不為所動。
假如是一般的NPC感染喪屍病毒，她會盡快給對方一個了斷。然而淩寒是她的任務對象，只要系統沒有顯示任務失敗，就算是喪屍，她也會把人送到S市的飛船裏。
“我有分寸，你們需要的東西已經拿到。現在，你的車給我用。”她的态度很明确，就算淩寒變成喪屍，也得由她來親手處理，不允許和衷軍幹涉。
許信把鑰匙掏出來，他還不至于可惜一輛車。
穆晚劫持着他，在和衷軍的注視下，上車直開出一百米才将他放下。
從車上被趕下來的許信透過車窗，“希望你不要後悔。”
接下來男孩随時會喪屍化，她要是一直舍不得下手，總會馬失前蹄的一天。
“你不是我，不知道我會因為什麽事後悔。”穆晚踩下油門，越野車向前疾馳。
她要帶着淩寒去S市。
許信望着逐漸變小的車尾，彎腰取下綁在腳踝上的手_槍，擡臂擊中朝他靠近的喪屍。
喪屍向後倒下，他從緊貼左胸的口袋取出一張全家福。皺了的照片裏，一家三口攬在一起，笑得燦爛。
粗糙的手指撫過照片裏女人的眉眼，小女孩的發絲……他這一輩子唯一後悔的事，就是“沒來得及”。可至少這次，他選擇和她們在一起。
越野車裏，淩寒通過後視鏡看到許信打中喪屍，槍聲被距離和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消減。
“他有槍卻沒有反抗，看來是故意放你走。”
“只要我不在和衷軍隊伍裏，就沒有威脅，他會順水推舟的。”穆晚下結論。
“有威脅的是我，不是你。”淩寒扭頭面向她，“為什麽不跟他們回別墅？我現在對你不僅沒有利用價值，而且只剩下威脅。”
他知道原因，卻想聽穆晚的解釋。
車輪在道路上疾馳，兩旁建築不斷後撤，載着兩人如同行駛在時間的洪流裏。
穆晚瞥一眼淩寒肩膀上的傷，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假如這孩子喪屍化前想知道真相，那她就告訴他。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腦子裏一直有個聲音，讓我找到并帶着你去S市乘坐飛船，平安離開這裏。這種感覺非常強烈，強烈到我可能不會顧及你的意願。”
淩寒眼尾微微上揚，“所以才會說‘一起逃’這樣的話。不過你好像也沒有勉強。”
以往他遇到目标帶他“成功逃生”的玩家，往往在他拒絕後直接用強。
NPC在玩家的眼中歸根結底只是一堆數據，只是遵循人設行動的“死物”，可以随意揉搓，能滿足他們在現實世界礙于律法不敢實施的一切暗黑幻想。然而穆晚沒有。
她明明可以直接将他拎上車，卻選擇做他的保镖，陪他演戲。
在這場劇目裏，穆晚假裝是這個世界的一員，他假裝只是個普通的NPC男孩。
見穆晚唇線抿直，沒有回應他的陳述，淩寒接着将他的猜測說出來，“就算我變成喪屍，你也會帶着這具身體去S市對不對？”
“有可能。”穆晚給方向盤打彎，避開前方靠近的喪屍。
僅僅是“有可能”而已。假如淩寒一失去意識，系統就判定任務失敗，那麽她也會及時終結淩寒無知無覺的“痛苦”。又或許，在對變成喪屍的淩寒下手前，她就已經先行回到現實世界。
她迅速瞥一眼淩寒，以為會在這個男孩眼中看到類似受傷或失望的表情，卻沒想到，對方的神情不僅輕松，甚至隐約可以稱得上愉悅。
那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再次湧上心頭，明明她是淩駕于這個游戲NPC意識之上的外來玩家，掌控感卻乏乏。
淩寒的确是愉悅的。
他遇到的類似玩家，從來沒在他提出這個問題之初就如實相告，究其原因，大約是玩家的優越感作祟。
而穆晚，還真是……意外地乖巧。
為了回應這份“乖巧”，他假意翻找車裏的東西，方便看起來不經意地說：“明白了，我配合你。”
翻找手套箱的男孩低着頭，露出脖頸和淡粉色耳朵。言外之意，哪怕他變成喪屍，也允許她将他的身體帶去S市。
陽光透過玻璃四面八方照進來，烘着車裏的一切。風穿過車窗，将燥熱吹散。穆晚忽然很想摸摸淩寒發絲清爽的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