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女士!請勿采取暴力手段,否則我們有權制止。警告!女士!請勿采取暴力手段,否則我們有權制止。”中控系統還在孜孜不倦履行警告職責,男孩開口,“停下。”
周遭頓時安靜下來。
兩人隔着一具被外套遮掩的屍體相望,男孩的眼神即便在白天,也如暗夜裏蟄伏的獸。
穆晚轉身合起筆記本與簽字筆,反手別進後腰。
繞過屍體,她來到男孩面前,“知道外面發生什麽事了嗎?”
男孩個子不矮,身高已經到她下巴,這會兒不躲也不避,直視她的眼睛,“喪屍,末世。”
聽到這樣的回答,穆晚暗松一口氣。知道就好,省去不少解釋的麻煩。
“我叫穆晚,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眼珠如墨漆漆,“淩寒。”
穆晚目光掠過他背在身後的手臂,隐約猜到幾分。她略微欠身,與男孩面對面,“到處是喪屍,想不想安全離開?”
這話題似乎勾起男孩的興趣,淩寒擡起眼眸,睫毛長且精致。明明只是個孩子,語氣卻帶着幾分桀骜不馴,“怎麽?”
“乘坐S市的飛船可以離開這個星球,我準備去碰碰運氣,路上缺個伴。你要是願意的話”,穆晚伸手繞到男孩身後,握緊他攥着的手_槍,“我們一起逃出去。”
空氣突然安靜,不知道是因為她的舉動過于出其不意,還是房間裏的風忽然凝滞。
少女握住男孩扣着扳機的手沒多用力,卻也不容多餘的動作。
窗臺浸染開的陽光給她周身籠上淺淡柔光,也照出男孩膚白唇紅,眼神清冷。
不知道過去多久,男孩松開攥着槍的手,任由穆晚接過武器,緩緩啓唇——“不願意。”
對于這個回答,穆晚并不覺得意外。忽然闖進一個孩子的家裏,暴力啓門血腥“殺人”,這會兒還說要帶人家“一起逃出去”,既像入室強盜,又像人販子。
她将手_槍別進工裝褲後腰,暫時不打算用強,“方便告訴我,方博士是你什麽人嗎?”
“父親。”
看來一鏟子鏟出了殺父之仇。穆晚放軟聲音,“知道他變成喪屍了嗎?”
“知道。”
屍狀、脖子斷口無新鮮血液流出,或許中控系統已經告訴他父親腦死亡的情況。這樣也好,能夠充分理解當前狀況。
一個敢于拿起武器的孩子,她願意将對方當成年人看待。
“我能安葬方博士嗎?”穆晚臉上沒有同情或抱歉等多餘表情,只真誠詢問男孩的意見。
淩寒聞言眼眸微縮,直視她清清淩淩的眼睛。停頓少許扔下一句“随你”,轉身離開。
工兵鏟是現成的,穆晚先修複好機器人禮睿,然後在花園裏挖出土坑,給方博士的屍體裹上被褥,并從二樓搬至坑內葬好,算是造了個簡單的墓。
別墅花園鳥語花香,安葬在這裏是不錯的選擇。
淩寒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客廳推拉門前,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陽光傾落,有那麽一瞬間,發亮的不止日光,還有繁茂的樹葉和少女柔軟的發絲。
忙完下葬的事,穆晚滿身細汗,渾身被陽光烤得暖熱。她扭頭迎上男孩的視線,“對了,你為什麽沒姓方?”
“随母姓。”淩寒面無表情,回答得自然。
一旁機器人禮睿遞過來白開水,“小主人,您要的。”
穆晚朝儲物架揚起精巧的下巴,“照片裏那個孩子是你嗎?”
客廳儲物架上擺滿各種獎杯獎章及證書,多涉生物科學領域。正中央的合照裏,一個中年男人摟着七八歲男孩。看五官,中年男人是方博士無疑,男孩雖然稱得上長相端正,卻遠不及淩寒清俊。
假如淩寒是方博士的兒子,那照片裏的男孩又是誰?
“是,生過一次病後變了模樣。喝水嗎?”淩寒朝她舉起水杯,姿态閑雅矜貴。
将工兵鏟靠在客廳外牆,穆晚接過水杯仰頭一飲而盡,眼尾餘光同淩寒深沉沉的視線短暫交鋒。
她其實并不相信對方的話。一個孩子就算樣貌變化再大,也不至于換個模子。而且淩寒面對方博士的“死”,可以稱得上十分平靜了。
不過既然任務将她和這樣一個NPC捆綁在一起,那麽不妨有保留地信任。至少,中控系統Linna和機器人禮睿都聽從淩寒的命令,證明對方确實是這幢別墅的小主人。
将水杯交還給禮睿,穆晚坦然自己的需求,“能借浴室用一下嗎?”
滿身塵土與汗水,剛好趁有條件清洗。而且,到底“用軟”還是“來硬”,她還得再觀察一會兒。
盥洗室裏熱氣蒸騰,中控系統能提供恰到好處的水溫以及舒緩的音樂,皮膚與心情在此刻得到片刻放松。
“穆晚小姐,準備了兩套體型與您相近的衣服供選擇,均放在置衣架上。請問換下來的衣物是否清洗?”中控系統這次沒有現身,僅僅只在播放背景音樂的空隙插話。
“清洗。”
“好的,有任何需要請随時呼叫Linna。”
沖淋完畢,裹着浴巾在置衣架前站定的穆晚覺得,她還是高估了這幢別墅的全能程度。
置衣架上兩套款式一樣的灰色家居服,區別不過一大一小,顯然一套屬于成年男士方雲間,一套屬于男孩淩寒。
所以別墅沒有女主人活動的痕跡。
陽光在茶幾上勾勒出幾何陰影,穆晚換上不耽誤施展動作的小碼灰色棉質家居服,悄然來到客廳。
上衣倒是合身,褲子顯然短了些。
少女小半截纖細光滑的腳腕裸露,清透的臉龐染了薄霧似的。靠坐在沙發上的淩寒目光落在她身上,微不可察地停頓小會兒,又飄向別處。
禮睿将一份雜糧拼盤擺上茶幾,瓷白骨碟上馬鈴薯、玉米、紫薯、山藥整齊碼放,顏色各異。
淩寒眼神示意“請用”,穆晚也沒客氣,拈起小半截溫熱的玉米墊肚子。
再尋常不過的雜糧,對好些天只吃餅幹的穆晚而言有着致命吸引力。
留意到她每樣吃的都留下一半,淩寒不緊不慢開口,“附近種了很多,都是給你準備的,我不用。”
明明是個孩子,說起話來卻氣場十足,有着成年人的腔調,且自然到骨子裏。倒也不是故意裝出來,所以才給人少年老成的感覺。
穆晚覺得有些好笑,一側嘴角淺淺上揚,只不過她表情收斂,笑意并不明顯,“多謝款待,可以叫你小寒嗎?”
淩寒下意識擰眉,似乎對這個稱呼有些不适應。
“叫全名吧。”他幹脆地為這個問題一錘定音畫上句號。
套近乎失敗,穆晚飲下一口白開水,“好。”
末世資源稀缺,別墅卻獨立供電,糧食充裕,甚至還有保姆機器人,難怪淩寒不願意離開。要不是喪屍會進化,在這裏高築牆、廣積糧,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時間還充裕,不如先摸摸底細。
“淩寒,時間一長,喪屍遲早出現在附近。我身體素質好,應變快,給你做保镖怎麽樣?”安保是這幢別墅最缺的,恰巧她擅長這個。
淩寒挑起瑞鳳眼一角,“不去S市了?”
“不急。”難為他還記得這個。
“什麽條件?”
“三餐管飽,有地方睡。”
淩寒下巴微揚,“可以随時解約?”頂着張孩子的臉,說的卻是再成熟不過的話。
穆晚不自覺彎起眼睛,點頭确認,“随時。”
協議達成,穆晚正式留下來。淩寒大部分時間都呆在三樓房間,難怪剛進別墅的時候沒有察覺到他的動靜。
穆晚熟悉完別墅後,拿出方博士的筆記浏覽。
出乎意料,這樣一本黑色軟皮封套的筆記本內竟然記錄下不少末世緣起。
席卷整個星球的不知名病毒,出現之始就迅速蔓延開。T市作為早期出現症狀的城市,在發現感染途徑為血液傳播後,第一時間将“病患”隔離,并責成方雲間博士帶領研究小組,找出背後原因。
從喪屍血液裏分離出的病毒顯示,被感染的人或動物會中樞神經系統失控,做出攻擊其它生物的舉動。并且這種“喪屍病毒”除了繁殖的天然本性,還有着驚人的進化能力。
方雲間研究發現,被注入喪屍病毒的實驗室小白鼠整個軀體被消耗完以後,幹枯的皮囊裏藏着一只小型多觸手生物。
研究團隊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甚至猜測喪屍病毒有沒有可能來自外星球。方雲間給這種有五條觸手,會拟态,能收縮的奇怪生物取了個“五蛸”的代稱。
恐怖的不止喪屍病毒能夠“凝結”成五蛸,更在于五蛸有着異常強大的學習能力。實驗室之所以被迫隔離,也是因為第一只五蛸成功逃脫實驗艙,襲擊了研究人員。
痛失組員的方雲間耗費大量精力研究疫苗,卻絕望地發現,不過制造出更多喪屍而已。
研究進度停滞不前,醫療資源不足,暴_亂叢生,警力告罄……不止T市,整個星球陷入混亂。
為保留文明的火種,各國聚全力建造更多太空飛船,确定“先離開星球”的方案。或許等到失去宿主,病毒自然消失,人類終有回到故土的一天。
理想是美好的,然而方雲間無意中發現,五蛸在面對極限溫度、電離輻射、缺氧等惡劣環境時,能實現遠超想象期限的隐生。
太空飛船所載物資無法支持太久,沒有目的地,飛船裏的人類即使陷入休眠,也不過是在宇宙中流浪,做沒有希望的掙紮。
方雲間自诩不是浪漫的人。他信任概率,不寄托于虛無缥缈的幻想。太空飛船在宇宙中被外星生物“救走”的可能性如汪洋落針,難覓蹤跡。
全球停擺,他來不及公開喪屍病毒會進化為智慧型五蛸,以及五蛸能夠隐生的情報。更何況,已經沒有必要。
人類需要希望,哪怕微不足道。
在T市被喪屍占領後,方雲間計劃給自己注入最後一批實驗疫苗。若成功,或許人類還可以在荊棘叢中争取更多時間;若失敗,或許這就是無法違背的規律——萬物出現、消亡,人類也一樣,沒什麽能永恒……
紙張上“永恒”二字潦草到幾乎看不清,穆晚合上筆記本,眼睫半斂,長吐一口氣。
方博士在秩序失控的盡頭選擇用生命下注,可惜賭輸了。也不知道他在做出決定的時候,怎麽考慮自己孩子的。
星夜靜谧,淩寒雙臂撐在房間露臺的護欄上,眼神飄向穆晚所在房間的二樓窗戶。
密而長的睫毛籠下,緊抿的唇角微微上揚。
這次找上來的玩家,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