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彥不敢分神,本來他就不擅長這種能力,剛剛與白冥一戰為了讓那三張符咒發揮用處,耗了他一些心神,現在能控制船主已經是非常吃力。
空中的那個船主在冷斥,“白冥那只野鬼,竟然連你都解決不了,真是白活了千年。”
這一邊船主被碩彥控制,那一邊被船主控制的眠雪已經逐漸恢複了自主行動的能力。她一點點奪回自己的被吞噬的意念,趁着戚墨不注意的情況之下藏起獠牙,然後收回血藤。
一邊是被碩彥控制,另一邊是眠雪在拼命奪回意識,船主勃然大怒,“你們這兩個……”話未完,他驀地閉眼,登時碩彥心跳加速,皮膚升溫,全身炙熱難擋,只過片刻身上竟然騰起一股白霧。
眠雪背後的血藤再一次不由自主的冒出,風馳電掣般駛向碩彥,在衆人皆未反應過來之際,瞬間穿透碩彥的心髒。
不管是眠雪還是碩彥還是戚墨,誰也未曾想到過會有這一幕。甚至是碩彥,或許他從未想過會死在眠雪的手中,而且還是這麽一種死法,是她卻又不是她。
碩彥定定看着那根穿透自己心髒的血藤,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口中吐出,落在血藤上,眨眼就被血藤所吸收。他緩緩擡起頭朝眠雪笑着,冰塊一樣的面容好像終于照進了一絲陽光,“別自責,這不怪你。”
到死之時,碩彥還在為她着想。
直到這一刻,眠雪才敢去正視眼前的事實。“是我殺了你。”失魂落魄的話從她口中飄出,她稍稍挪動了一下步子,身體竟然可以動了。眨眼,她如一支離弦的劍,向碩彥飛馳而去。
落在碩彥身邊,眠雪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她不敢收回血藤,仿佛只要一抽出,碩彥就會變成一團藍焰再也消失不見。
在碩彥身體失去力量的一刻,沉沉砸在了眠雪懷中。用死換來這一刻的溫存,想來倒也不錯。至少在這之前,他們從未有如果親密的時刻。
碩彥的手輕輕貼上了眠雪梨花帶淚的臉頰,“真柔軟,就像冬天的積雪。”
眠雪的淚水無聲地從眼眶中溢出,碩彥擡着手輕輕幫她擦着,他用食指接住一滴眼淚,放在兩人雙眼之間,“別哭,這不怪你,你的眼淚不就說明了一切嘛。”
可這些話對眠雪來說太過無力,她是來戰鬥的,可是卻什麽也做不了,最後還成為了夥伴最大的一個憂患。
“你別說了,別說了。”眠雪一把握住碩彥的手,哭的撕心裂肺。她從來沒想過,他就會這麽突然消失。她以為他們會一直在一起,就像小時候一樣。可最終他還是要走了,走的這麽倉促,還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戚墨緩緩走了過來,手掌輕輕撫上了眠雪的背脊,想以這種方式安慰她。在這兩人之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似乎也沒有他說話的餘地。
碩彥将逐漸失去神采的紅瞳投向戚墨,一字一句的叮咛,真摯殷切,“如果你緊握仇恨,你将要失去的不僅僅是阿雪。如果你願意放下仇恨,你将會得到比它更加珍貴的東西。”
戚墨無言以對,只有眠雪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回蕩在三人之間。忽然地,眠雪面上一喜,單手在身上摸索着什麽,轉眼便看見她拿出一只木盒。
碩彥眼神被這只木盒稍稍點亮,“這是……”
“是來這裏之前,林助理交給我的。她說是你制作的……”
“起死回生的藥?”碩彥苦笑搖搖頭,“其實這顆藥只能算是半成品,藥力如何連我自己都無法估量。”
眠雪滿心歡喜的神情頓時凝固,但只是那麽一瞬又恢複了方才的色彩,她對碩彥的話置若罔聞,固執的取出藥丸丢掉木盒,“沒事,你不是說你也不知道藥力如何麽?說不定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好了,試試吧,快點試試。”
碩彥看着送到嘴邊的藥丸,不忍心辜負眠雪的心意,最終張開嘴巴任她喂如口中,輕輕咀嚼了幾下吞入腹裏。
“怎麽樣?”眠雪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插入碩彥體內的血藤,已經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将它往外推。順着這些推力,眠雪小心翼翼地慢慢抽出血藤,每抽出一分就能看見傷口周圍的血肉在慢慢增長。仿佛看到希望,眠雪喜極而泣,“碩彥,你看,你看。我說了吧,說不定它比我們想象地都要好。”眼神移至碩彥面上時,眠雪這才發現碩彥雙眼緊閉,早已不省人事。
“碩彥、碩彥……”她的十指摳入他的雙肩拼命搖晃着,可是眼中的人卻沒有絲毫反應。眠雪失魂落魄般望向戚墨,“戚墨,碩彥怎麽呢?”
戚墨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探了探碩彥的鼻息,感受不到任何熱氣。猶豫了片刻,終于他極為不忍心的說出四個字,“他、他死了。”
眠雪如同遭遇雷擊一屁股跌坐在地,瞪大的眼睛寫滿了錯愕、驚慌,“這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碩彥是不會死的,如果死了他為什麽沒有變成藍色火焰,所以他沒有死,他只是睡着了,睡着了。”
“眠雪。”戚墨高聲喝道:“你清醒一點。”他忽然一把拉起她的手放在了碩彥的鼻下,除了風拂過手指,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氣息,“怎麽樣,我沒有騙你,碩彥他真的死了。”
眠雪笑看着他,“我不信,不然碩彥也會變成藍焰消失的。他還沒有死!”眠雪沒有自欺欺人,她也沒有因為內疚而發瘋。對于吸血鬼來說,死亡就是變成藍色火焰。所以,她堅信碩彥還活着。
因為那一顆藥丸,所以他才保持住了這幅姿态,他一定、一定還等着她去救他。就像沉睡的公主等待着王子的吻而蘇醒,而她與碩彥卻是反過來的。
“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呀。”空中的船主假模假樣地擦着眼淚,忽然咧嘴大笑,森森獠牙在黑暗中閃着寒光,露出猙獰的一面,“不過,我最喜歡看這種事了。你看看,如果你一開始就選擇跟父親走,他或許就不會死了。啧啧啧,真是可惜呀!血族又少了一名勇士。不對,是很多名,不信,你看。”
剛剛一心只在意碩彥,腦子裏便什麽也沒顧到,被船主這麽突然點醒,一時間,船上、森林裏炮火聲夾着慘叫聲,一齊擠入眠雪腦中。
船主在空中張開雙臂,一副享受又滿意的模樣,“你聽聽,你看看,多麽美妙的聲音,多麽令人興奮的畫面。告訴你,他們這些人都是因為你而死。而在接下來,所有的人也都會因為你而死,一切只在早晚之間。”
眠雪突然奮力向船主沖去。船主的臉上突然浮起一抹陰冷地笑,他用怪異的聲調說:“別白費力氣了,你殺不了我的,你看看你身後。”
眠雪茫然扭頭,身後的一幕,瞬間令她萬念俱灰。五根血藤全部刺穿了戚墨的胸腔,金色的人被迅速淌出來的血,染成了一個血紅的人。就連戚墨腳下的泥土,都已經被血水浸染了大片。
眠雪曾無數次想過與戚墨以仇人的身份對戰的結果,但每一次想象,都是以自己的犧牲來結束一切。
她活的太久了,久的不記得自己曾有多少次以死神的姿态結束世人的生命,偶爾當一次聖母或許也不錯。
可今時今日,她卻是以同伴的身份殺了他。碩彥還沒有醒,這一次偏偏是戚墨。
“什、什麽時候……”
船主一聽便明白了她的話,他說:“就在你轉身的瞬間。你以為我會輕易的放過你?不虛晃一招,你與金色獵魔人怎麽會毫無防備的待在一快兒。”
“你在利用我!我是你的女兒啊!”
“女兒?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都把你當女兒看待的,可是現在你只是我的絆腳石。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血族的同胞在等我,等着我帶領他們有一天能正大光明露出紅瞳,張着獠牙站在陽光底下。可惜啊,你只知道安逸、茍且偷生、兒女情長,你太沒用,太令我失望了。”
眠雪已近奔潰,花容上涕淚橫流。她如同一只絕望的羊羔乞求着戚墨,“你還能動吧,那就把我殺了吧。把我殺了,他就不能在為所欲為了。”
戚墨擡起頭,嘴角挂着猩紅,他在笑,露出被鮮血染紅的牙齒,明明已經疼地沒有任何力氣了,卻還是盡力溫柔地說:“傻瓜,你在說什麽傻話了。”微弱的聲音瞬間被風吹散,他一點點艱難的挪動着步子朝眠雪靠來。
眠雪瘋狂的乞求中哭訴着,“你不要走了,不要再過來了,直接殺了我呀。這樣下去你會死的,你還有你父母的仇,還有你師父的仇,還有你妹妹在等着你!”
眠雪一口氣說出這些可以令戚墨停下腳步的事與人,只是希望他能幹脆一點了結自己,只是希望他能夠在這裏活下去。
戚墨沒有止步,這些事、這些人早已無法讓他停下腳步。縱使胸腔中的血撒了一路,縱使疼痛已經要将他的理智吞噬,但他還是清醒的說:“對現在的我來說,只有你最重要。”
這一刻,對于眠雪來說,夜已不是夜,腥風已不是腥風,她仿佛是站在晴空萬裏之下,沐浴着玫瑰的芬芳。她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環住她的腰身,将炙熱的氣息靠在她耳畔,“将我也變成吸血鬼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