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梧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吃完這頓晚餐的。直到晚上放學，她都處在一種茫然飄忽的狀态裏，誰跟她說話她都慢半拍地胡亂嗯幾聲，這反常的狀态必然會引起孟纖琳和方權的注意。但他們問起的時候，她卻說不出口，只羞窘地低頭搪塞了一番。
蕭淩态度一如既往，不過沒有緊逼，好似給她留了空間。
他的守分寸卻更讓陸梧害羞無措。
明明是她表白的，可為什麽看上去像是她被表白了一樣？
陸梧咬着下唇，雙頰微粉。
她是走讀生，之前晚上放學後會和陽雪一起順路走一段，自從陽雪差點遭遇不測之後，就是由她哥哥來接她了。有時候陸梧會看見來接她的并不是她哥哥，而是一名長相妖冶的男人。陽雪每次都一臉不情願地跟着他走，陸梧委婉地問過，她含糊地答說：“就是我哥的一個好朋友。”說完猶豫了一下，又加了句：“你不用擔心，他不是什麽壞人。”
她這個反應，讓陸梧覺得，那個妖冶男人和分班考時陽雪成績的突飛猛進有着必然的聯系。
到底是私事，陸梧不好再多問，只是從那之後她就沒和陽雪一起走過了，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蕭淩會和她一起走到公交車站，每次都是她搭上回家的車。一開始她以為是順路，直到某天上車後多看了兩眼，才發現蕭淩在等公交車出站後又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當時她就明白了為什麽。
但她沒勇氣問。只旁敲側擊地提過一下：“你的公交車總是來得好慢呀。”
蕭淩當時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淡笑道：“還行，等你上車之後差不多就會來了。”
她被他的視線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像是被看穿了這個問題背後的意味，最後也只摸摸鼻子“哦”了一聲。
長此以往，他堅持他的，坦蕩蕩的模樣倒讓陸梧覺得自己在自作多情，漸漸也就習慣了。
現在想來，她可能……并沒有自作多情。
今天放學也是，陸梧收拾好書包，擡頭看見蕭淩和往常一樣已經背着書包倚在桌子邊等她了。
那眼神莫名灼人，她對視了一眼就被燙到似的挪開了。
“你……你先走吧。”陸梧捏着書包拉鏈，沁涼的秋夜，她指尖滲了薄薄的一層汗出來。
“沒事，不急，我等你。”蕭淩姿态閑适。
她咬了咬舌尖，堅持道：“我今天可能比較慢，你先走吧。”
他溫吞地重複：“不急，我等你。”
陸梧：“……”
“是有什麽事麽？可以的話我幫你一起做。”
“……”
“文學社的投票表你吃完晚飯回來已經去交了，是沈哥找你？”
“……”
“還是說……”
“我好了！”陸梧迅速地拉上書包站起來，從臉頰到耳尖，緋紅一片。
“嗯？”蕭淩挑了挑眉，“不是還有事麽？”
“……沒有了，走吧。”
陸梧低着頭，只聽見頭頂傳來了一陣低低的輕笑。
一路上的氣氛很奇怪，兩人誰都沒說話，陸梧渾身緊繃着大氣不敢出一聲。下午飯前那段對話之後，蕭淩沒再提起告白的事。他不提，陸梧也就更沒那個膽量再說起。
沒膽量，不代表不想說。
當時他只點破了她的心思，那麽他呢？蕭淩又是怎麽想的呢？
他始終沒說自己的想法，只有她單方面曝光在了陽光底下，而他還站在樹蔭裏，這才是讓陸梧最忐忑的。
兩人這次走得有些磨蹭，車站的人已經走了七七八八，只剩零落的幾個人還在等車。陸梧和蕭淩站在人最少的一角，晚間的秋風比下午大了點，也更冷，吹在身上忍不住讓人打冷戰。
陸梧紮着頭發，脖子沒有衣領遮擋，忍不住縮了縮肩膀，想讓脖子蹭一蹭衣服裏面的溫度。
這時她手背被一片溫暖碰了碰——是蕭淩的手。像是不經意地碰了一下，很快就退開了。他低頭看過來，終于開口了：“很冷？”
陸梧悄悄把手往袖子裏縮了縮：“嗯。”
沉默了幾秒，蕭淩的聲音再度響起：“陸梧，我很想牽你的手。”很輕很柔的嗓音，像棉花糖也像雲。
陸梧感覺自己又要神志不清了。
“可以麽？”沒聽到回應，他放低聲音又問了一遍。
陸梧神志不清了。
混混沌沌地好像應了一聲，再回神的時候，她盯着包裹住她手的那只手發怔。周圍人的交談聲、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遠處的鳴笛聲、風吹過耳邊的聲音……一切都好像變得不真切了，只有身邊人的呼吸聲和體溫愈發清晰，占據了她所有的感官。
“蕭、蕭淩。”她又開始咬舌頭了。
他的手掌很暖，将陸梧的整個手牢牢包裹住，密不透風。
“陸梧。”他的手又緊了緊，“我想這麽做很久了。”
陸梧偷偷看過一些言情小說，每每看到女主角被男主角求婚時眼眶濕潤喜極而泣，她很高興結局的圓滿，同時卻理解不了那份感動。
但是現在蕭淩只是說了這麽一句話，她忽然鼻頭有泛酸的預兆。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份滿到要溢出來的美好。太美了，像夢一樣。
還沒等陸梧整理好思緒，公交車來了。蕭淩松開手，卻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往前走了兩步，見她沒跟上，回頭看她：“車來了，走吧。”
陸梧應了一聲，小跑着上了車，扭頭就見蕭淩也刷卡上來了，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她呆呆地眨了眨眼。
“送你到家。”他笑了笑，眼底凝聚了一片外面閃爍的燈光。
“不行，太晚了，你回家不安全。”她搖頭，“你下一站就下車吧，我……我到家了就給你發信息。”
“就今天。”他說着，歪頭從下追逐她的眼神，手再次握着她的，“就今天，好不好？”
他眼中含着笑意，就那麽把不再掩飾的溫柔直接地遞到她眼前。今天的信息量一會兒比一會兒大，陸梧還沒消化完前面的呢，又在新一波的攻勢下潰不成軍。
她看着他眼裏清潤的星光，輕輕點頭。
車窗開了個小縫，風從小縫裏擠進來，吹散了些許她臉頰的燥熱，也吹得她思緒清明了許多。手心滲了很多汗，被蕭淩握得熱熱的。
車上很不多，沒有人說話，陸梧嘴巴張了張，還是沒出聲，她望着窗外，全身的注意力卻集中在了兩人交疊的手上。路邊各種各樣燈光交錯着晃進車裏，車子行駛過或安靜或熱鬧的街道，車外的聲音由遠到近又由近到遠，倒顯出車廂裏更為靜谧。
蕭淩的視線始終在身邊女生的身上，明滅交錯的燈光在她頭頂晃過，她的側臉也時暗時明。
他眯了眯眼，一點點感受着手心的溫度。
她的手從一開始的冰涼變得溫暖，這讓他心裏十分細微地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成就感。這個想法讓他忍不住在心裏失笑。她或許沒有感覺到，他的手心早已出了一層薄汗。
沒有誰是不緊張的。
大約二十分鐘後，陸梧到站。站點沒有人，陸梧總覺得該和蕭淩說點什麽，沒急着走。蕭淩也不催她，耐心等着。
明明車上組織了一路的語言，這會又忘了。她有些懊惱，索性不管了，低着頭就直接問：“蕭淩，你是怎麽想的？”
——你對我是怎麽想的？對我喜歡你是怎麽想的？
“我的想法，可以有很多，也可以一句話說清楚。”他說。
陸梧隐隐能感覺到那一句話是什麽。
她絞着衣袖，聲音細小，卻壯起膽子似的很堅定：“蕭淩，我很喜歡你。”說到最後，又洩了點氣。
還沒等蕭淩反應，她再度壯了壯膽，繼續往下說：“我不想讓你困擾，所以你不用照顧我的想法。”說得有那麽點視死如歸的味道，“你很出色，也很優秀，我……”她其實不太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完全是腦子裏想到什麽嘴裏就蹦出什麽來。
她卡了半天，袖子都絞着麻花了。
她腦子還當着機，忽然就被一片溫暖籠罩了。
蕭淩稍稍傾身，動作很輕柔地将她擁進了懷裏。
陸梧愣住，鼻腔被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充斥。
“陸梧。”他每次叫她的名字，總裹着一層棉絲似的缱绻，細致地将她的名字在唇舌間輾轉一番。
他說：“我也一樣。”
“我喜歡你。你會有的情緒，我也同樣會有。你覺得我很優秀很出色，只是因為你不知道你在我眼裏有多明亮。”
“我同樣不想讓你困擾，但是這點我卻做得沒有你好。”
他的嗓音低柔緩慢，在她耳邊低語。
“陸梧，我一直都想像現在這樣唐突你。包括剛才的牽手，也一樣。”
想牽手。
想擁抱。
想接吻。
這些都是陸梧的欲念。只是她從來不敢顯露，連對自己顯露都不敢。
所以當唇畔品嘗到柔軟溫暖如雲朵一般的棉花糖時，她輕顫着阖上的眼睫抖落了一滴非常非常不起眼的水珠。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和她的交疊融化在一起。
無比清晰地在告訴她——
那些也同樣是他的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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