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Chapter (1)

這房間極逼仄,除去一張床一只櫃,剩下的地兒站三個人都嫌擠。牆漆脫落露出水泥,天花板結着蜘蛛網,空氣裏總透着股風月場裏溫膩的黴味兒。

只有一扇小窗,比人寬不了多少,中間插兩根鐵柱,月光透進來,慘白的,薄涼的,涼透了無數女子的心。她們夜夜在這月光下笙歌,守着自己腐朽發爛的靈魂,麻木度日。

盛烨往窗外扔了包煙,很快,便有兩聲貓叫傳回,是事先約定的暗號。

盛烨和應紹華兩人搭手把床一挪,應紹華站上去,從腰間抽出把軍刀,對着那生鏽的柱子切下,削鐵如泥,兩根鐵柱悄無聲息被取下,呈出一個洞口。

應紹華鑽出去一看,窗口距地大約四米高,下面是片雜草叢,手下三人打了個手勢,示意安全。

應紹華回來,盛烨立即說:“你先下去接住小妹,我墊後。”

應紹華點頭,握住愛月雙手,說:“我先下去接你,等下盛哥幫你爬上去,要聽話。”

他剛要撤手,卻立即被她反手緊抓,還發着顫,她瞪大眼巴巴看着他,裏頭布滿不安與恐懼。應紹華壓着愛月後腦勺,在她嘴唇印下一吻,溫聲細語,卻铿锵有力:“乖,別怕,有我在,我們再也不分開。”

愛月含淚拼命點頭。

應紹華猱身攀上窗口,矯健一躍,有落地聲起,盛烨過來将愛月往窗口帶,指導她:“來,踩這裏,小心別磕到膝蓋……”

下面應紹華看到她半個身子探了出來,見到距地高度,眼神一愣。她平時是不怕的,練柔道的人,這點高度算什麽,可她的身體狀況現在極度虛弱。

應紹華擡頭看她,攤開雙臂,用口型說:“往這裏跳。”

他指的是自己的胸膛。

愛月還沒動,見到他嘴唇翕動,又說了句:“別怕,我在這。”

愛月再把身子往外送出些,一鼓作氣,閉着眼栽下去。

她整個人跌落進一個寬厚的懷抱裏,應紹華緊抱着她,後退幾步緩沖,然後站穩。愛月一顆心瘋狂鼓動,死死抱住他,眼神還有些呆滞。應紹華也用盡全力箍她,生怕松懈一分,就再将她弄丢。

很快盛烨也跳了下來,手下在前面領路,一行人迅速往外撤。一邊撤,一邊用對講機通知外頭準備接應。

好在紅燈區的巷子深,背後就是樹林,他們不敢打燈,借着遠處燈火囫囵往前走。

煙花柳巷的喧嚣逐漸遠去,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愛月卻不覺得一丁點怕,她緊貼着一顆脖烈跳動的心,氣勢磅礴,許她一個安然世界。

應紹華緊摟着她,行步如飛。

寇島呈銀杏葉狀,中部有條南北走向的內河,直通北岸入海口,接應他們的快艇就在內河邊上。

穿過樹林,接着一片荒草叢,足有人高,為了驚走某些爬行動物,他們不得不打開手電,盡量往低處照,有人在前頭拿長杆打草,幾人成列往前。

突然,愛月感到腳踝處有刺痛襲來,她頭朝應紹華胸口,揪緊他衣服,極低了吟了一聲。

應紹華立即停下查看她:“怎麽了?”

立刻有人往她腿上一照,她腳踝處開了道血紅細口,他們這才注意到,這四處長滿了鋸齒狀的草。

愛月咬唇忍疼,應紹華一把橫抱起她,冷冽道:“繼續趕路。”

茂密的草叢被生生撕裂出一道口,風将遠處海浪翻湧的聲音帶過來,幾人一聽,加快了步伐。出了樹林,頭頂沒了遮蔽,天上雲在流動,月光照着前路,他們心境也豁然開朗了些。

人啊,還是要頭頂天,腳踩地,才覺着踏實。

許久才走出這片草叢,接着腳下鋪開一片荒地,土質松軟,團團簇簇長着蘆葦,遠遠地,能看到某處低窪裏泛着光亮。

前面的人喊:“看到河了!”

一行人馬不停蹄往河頭走,突然最後面的人喝了聲:“身後有動靜!”

所有人驀然止步,果然,身後那草叢裏有窸窸窣窣一陣響動,聞聲陣勢不小。遠遠看去,草叢上頭成線波動,正是他們過來時開辟的那條路。

盛烨心頭一緊,冷靜道:“快走!”

前面這段路地勢開闊,而後面高草密叢,要動起槍來,他們完全處于劣勢。

所有人加快腳步,愛月不自覺摟緊應紹華,他一路抱着她,步子卻不比別人慢半拍。感覺到她的動作,他顧不上低頭看她一眼,只更用力地抱住她,予她安撫。

終于來到河沿,河頭水淺,船艇易擱淺,他們還要再沿河走上幾百米。最後的人不斷回頭觀察,草叢頂的波動越來越接近邊沿,看那動靜,人數不比他們少。

那人向盛烨彙報即時情況,盛烨發令道:“持槍準備。”

衆人各自拔槍上膛,應紹華放下愛月,迅速從腰間掏出那把伯萊塔,撥槍間手勢極快,上好了膛,再牽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登島時他們一行人只備了手.槍,要趕到河邊快艇接應的人那裏,才有沖.鋒.槍和步.槍。

而後面,第一個人終于鑽出了草叢,後面的人陸續跟出,打頭的人往四下偵查,最終将目光鎖定在了河沿的六人身上:“——在那裏!”

墊後的人向盛烨喊:“他們走出草叢了,一人一把步.槍,大約十幾個人!”

應紹華心下一凜,接應的快艇共三艘,每艘上有一個人,加上他們除去愛月,一共八人,這次出來挑的都是身手好槍法準的手下,要能撐到那裏,局勢還不算太糟。

盛烨與他想法一致,只吼:“快走!”

身後那群人之中,站在最前方的頭目,緩緩擡起手中步.槍,對着那行人的方向,扣動扳機。

“砰——”一聲巨響,愛月渾身一震,覺得那聲響近在咫尺。

那槍不知打在哪裏,不過是示個威,前面一行人步履不停,疾步往前沖,終于有人看到了停在河岸的那三艘快艇,接應的人正沖他們揮手。

“老板,找到快艇了!”

盛烨咬緊牙:“快!”

他們正往快艇趕,身後突然又是一槍拉開序幕,接着槍響不絕。

三個手下轉身迎戰,其中一人大喊:“老板,我們掩護,你們先走!”

應紹華長臂一攬,将愛月籠進懷裏,欠身行進。

身後槍響震耳欲聾,那夥人仗着步.槍射程遠的優勢,節節逼近,好在月黑風高,他們武器又落後,沒有裝配适合夜戰的瞄準鏡,百發不中,暫時無人傷亡。

他們終于來到快艇旁,應紹華和愛月上了同一艘船,盛烨上另一艘,兩人加上三個接應的手下各自迅速持起沖.鋒.槍,以快艇上的防彈板為掩護,發起反攻。

一名手下頭挨着槍,細眯起眼,透過紅點瞄準鏡鎖定其中一人,扣動扳機。

砰聲巨響,遠處一人轟然倒下。身旁同夥一同停下看他,反應過來,他們的武器支援已到。卻沒人畏縮後退,反而更兇悍往前,攻擊愈發猛烈。

先前打掩護的三人終于退到河岸,迅速跳上快艇,三艘快艇上負責開船的人同時猛地一轉方向盤,發動機轟隆而起,甩起水花飛速前沖。

槍聲未止,身後那夥人窮追不舍,一邊開槍一邊追來,子彈打在船體上,撞響不絕。

盛烨立即扯出對講機嘶吼:“直升機!快!來河口接應!”

愛月這艘船開在最前頭,一人負責開船,她被應紹華藏在中間,一擡頭,看到應紹華挺拔的背影,他正扛着一把槍,架在防彈板上反擊追蹤,神情剛毅,鐵血铮铮。

身後槍響逐漸遠去,這邊的反擊也減少了,各船上各自檢查傷勢,所有人無恙。

河道呈人字,中間長着茂密的蘆葦,他們走的是右側。就在快艇沖入兩河道彙合口時,應紹華遽然瞥見左側河道蹿出一艘快艇,他還來不及調整槍口方向,耳邊已炸開一聲槍響,極近處一瞬有人慘叫,他猛地回頭,見到開船的手下身子一歪,一頭栽倒進水中。

彙入同一河道,兩列船隊漸近,應紹華看清了那舉槍的人,正是徐溯,他立在船頭,神情陰鸷狠戾。

徐溯微調槍口方向,瞄準了應紹華,正要扣動扳機,一聲槍響搶先,他舉槍的手臂猛顫,慘叫一聲,整個身子也跟着搖晃。

盛烨擊中了他的右臂。

趁這功夫,應紹華一個翻身去操控船頭,扶正了船的方向,徑直往入海口去。他再翻身閃回防彈板後,愛月躲在中間看他,擔驚受怕到極點,他顧不上看她一眼,大喊:“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準起來!”

她猛點頭,他已無暇再看。

他們的船隊本就稍領先于徐溯的,三艘船緊跟着駛入主河道,左側快艇也全數出現,緊随其後,這才看清了,徐溯領着的快艇一共四艘,每艘都多他們一到兩人。

交戰轟然拉開,槍響振聾發聩,幽靜的河谷頃刻之間演變成慘烈的修羅場。

這邊準備的武器全部配備了夜戰裝備,手下個個精銳,幾乎一瞄一個準,追擊的船隊不斷有人跌入河中,人數很快變為兩方持平。

這時有人大喊:“堅持一下!距離入海口還有兩公裏!”

突然地,應紹華直覺不對勁,猛地往一側河岸看去,還未看清什麽,數發子彈嗖嗖射來,就近快艇上驟然幾聲慘叫——有人中槍了!

盛烨身邊兩個人都倒下了,他破口.爆粗,扛起沖.鋒.槍對着岸邊叢林瘋狂掃射。

對講機來傳來最後一艘船手下的聲音:“老板!你們加速先走!不然等下直升機到了我們也走不了!”

手下也都是心頭肉,盛烨有一瞬猶豫,但眼下這陣勢,不得不心一橫,斥:“好!你們挺住!”

前頭兩艘快艇加大馬力,瘋狂往前沖去。

終于,遠遠地,見到了入海口處浮在半空的兩架直升機。

同時,應紹華的對講機裏傳來顧崇的聲音:“先生!我就在你正前方!”

應紹華緩緩減速至停,直升機也靠近過來,掀起一簾水霧,直升機兩邊門敞開,顧崇探出半身,應紹華大吼:“放梯子!”

梯子和兩根帶子墜下,應紹華扶起愛月,先為她系上繩索,自己還沒系上,近處防彈板轟一聲炸響,他擡眼一看,後面的快艇追了過來。

直升機上另外的手下大喊:“先生!我掩護你!”接着擡槍開始反攻後面追擊。

愛月正抓着梯子往上攀,應紹華不敢離開她,就在她下面開槍掩護,墊後的那只掩護船正和最靠前的那只追擊船互撞厮纏,為他們拖住了一長段距離。

另一邊,盛烨已安全攀上直升機,沖應紹華喊:“快!快上去啊!”

顧崇伸手拉愛月,她終于也安全鑽進飛機。

應紹華抓住繩索,猱身而上,才攀三階,猛地有一槍炸響,他渾身一震,左臂有劇烈痛覺襲來。

頭頂上飛機裏,愛月大叫一聲,淚如雨下。

應紹華死咬住牙,繼續往上爬,左臂沒了力,動作更是遲緩。顧崇心急如焚,半個身子淩空,伸手遞給他,“先生!快!抓住我的手!”

愛月扶着艙門,也跟着一起探出來拉他,他怒吼一聲:“回去!”

話音未落,數發子彈嗖嗖打在飛機外殼上,機身猛烈震顫。

應紹華繼續上攀,不斷有子彈射來,他不得不放開梯子,整個人由一根繩吊在半空,擡槍回擊。

他的身子再次猛然一震,白色上衣的胸膛處,有腥紅血色正蔓延開來。

愛月瘋狂哭喊。

“砰啷——”一聲,直升機前頭一扇屏風玻璃被擊碎。

追擊的船只終于将那艘掩護船擊敗,徑直逼來。

除此之外,河岸上傳來人聲躁動,混合着槍響,是這陣槍鬥引發了島上海盜的注意,追過來了。

劇痛侵蝕了全身神經,應紹華渾身無力,再也抓不住梯子。

徐溯的快艇迫在眉睫,他突然擡頭一喊:“——你們快走!”

愛月嘶吼:“——不——不!紹華!你快上來!你快上來!”

她說着,整個人幾乎就要向外撲,顧崇攔腰截下。

一片混亂之中,應紹華的聲音氣勢磅礴:“顧崇,我要你以性命保證,一定将愛月安全帶出這裏。”

顧崇顧不上答應,急着想辦法拉他上來,應紹華吼了聲:“顧崇!”

“——是!先生!”

應紹華轉頭一瞥,徐溯的船已逼近腳下,他從腰間抽出一把軍刀,利落一劃,繩索斬斷。

林愛月瞪大眼睛。

這一瞬,世間一切迅速遠去,扭曲幻滅,腐朽潰爛。

應紹華整個人急速下墜,愛月猛地往外撲去,伸手一抓,抓住一片空氣。

“——不!——不!——不!”

她撕心裂肺的吶喊劃裂長空。

而眼前,男人的俊顏不斷遠去,最後留給她一抹溫柔笑意,只一瞬,便被水覆沒,消失不見。

終章

吉隆坡一幢海濱別墅的庭院裏,站着許多人。這是盛烨的一處宅子,草坪極寬,修得平整,他平日喜歡在這練習高爾夫球。

頂上的夜空,黑暗無遠弗屆。真奇怪,明明這是在赤道附近,又是盛夏,今夜竟一顆星星也沒有,黯黑空蕩得讓人絕望。

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黑暗盡處。潘允琪心急如焚,下意識去抓身邊林決的手,林決回握住她的,用力一攥。魏子煜立在一旁,緊盯着海面,一動不動。

終于,遠處海面上,出現三點黑影。

有下屬說:“先生回來了。”

幾乎所有人不自覺向前踏了一步。

轟響漸噪,三架直升機在視野裏逐漸放大,最終分別穩當降落在草坪上。

螺旋槳漸旋漸止,兩架飛機艙門打開,盛烨和其他人從裏頭跳出來。盛烨捂着手臂,血流如注,手下一擁而上,他一個眼神制止,随即看向那架還未打開艙門的直升機。

應紹華的部下掃了眼下來的人,随後齊刷刷把目光鎖向剩下的飛機。

那飛機破了扇窗,能聽到裏面隐約的哭喊聲。

潘允琪預感不對,又抓緊林決一分。

盛烨主動上前,一個眼神示意駕駛員開門,艙門終于緩緩掀開,那聲嘶力竭的恸哭也驟然放大。

外面的人聽到機艙裏有人斯喊:“我不要下去!我不要!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回去救他好不好?求求你們了……啊啊啊——”

顧崇死咬住牙,紅了眼眶,“林小姐,林小姐,我們先……”

“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林愛月撕扯着顧崇衣服,泣不成聲。

所有人心頭一震,林決最先反應過來,箭步上前,伸手去扶機艙裏的愛月,“愛月,愛月!”

愛月淚眼模糊,只憑聲音辯出林決,轉而撲向他,繼續哀求:“哥哥,哥哥……我求求你了,你跟他們說,你跟他們說好不好?不能把他扔在那裏啊,他會死的!他會死的啊哥哥!哥哥……”

林決愕然看向顧崇,後者別過臉,閉上了眼。

林決心頭猛震,随即緊抱住愛月,“愛月,你先下來,我們會想辦法,你先下來好不好?”

“不要,不要!等不了了,他等不了了……求求你們了,我們現在就回去好不好……”

“愛月!”林決厲聲喊她,将她硬抱出機艙。愛月驚恐萬狀,奮力掙脫他懷抱,掙紮之中,她整個人用力往地上一癱,紮在那裏不肯離去。

有人上前問顧崇怎麽回事,顧崇壓着聲相告,潘允琪聽完,“啊”一聲捂住嘴,眼淚簌簌往下掉。

顧崇抑住悲痛,扭頭進了屋,沒了應紹華,還有一大堆事情亟待他部署。

林決還在哄勸愛月:“愛月,我們會想辦法的,先生一定會沒事的?好不好?”

“不好……我現在就要去找他,我要我的紹華回來……我要他現在就回來……”她整個人癱軟在地,已然耗盡全身力氣。

林決抱緊她,無力地閉上雙眼。

身後,潘允琪猛地推了魏子煜一把,大吼:“都是你那個沈婊害的!她真是不得好死!”

魏子煜被推動幾步,面色沉冷,一言不發。

愛月茫然地擡起頭,哆嗦着唇,想說些什麽,音節還未成型,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

愛月掉進了一個全是白光的世界裏,亮得刺眼,她眨眨眼睛,白光褪去,變成一片湛藍的天,一朵雲也沒有,藍得純淨剔透。

她低下頭,眼前出現一片長滿三葉草的山坡,一望無垠。擡頭是藍天,低頭是綠草,藍綠一線而隔。

她一個人無聊地往前走,走啊走,突然見到遠處山坡頂上坐着一只熊,背對着她。她興奮地跑向熊,終于跑到熊面前,熊轉過頭來,可愛極了,眼睛圓滾滾的,全身的毛活像天鵝絨。

熊朝她擡起爪子,“小姐,跟我一塊兒打滾玩好嗎?”

愛月雙手藏到身後,“不好。”

“為什麽呢?”

“我還要去找我的愛人。”

熊微微一笑,雙手抱住頭,緩緩舉起,原來這是個頭套,裏面露出的,赫然是一張俊顏。

愛月欣喜若狂,大喊着撲上去:“應先生呀!”

應紹華抱緊她,在她耳邊呢喃一聲:“寶貝。”

她立即擡頭看他,“你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怎麽會,我說過,我會永遠保護你。”

應紹華擁緊她,順着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她天真爛漫的笑聲不絕于耳,回蕩長空……

……

愛月雙臂用力一抱,欣喜大喊:“應先生!”

床榻旁快要睡着的潘允琪一下子驚醒,立即看向愛月,她雙臂交叉在胸前,嘴角挂着抹笑,傻兮兮的。潘允琪急忙跑出去喊人:“醒了醒了,她醒了。”

很快有人進來,林決坐到愛月身旁。醫生也過來了,翻開愛月眼皮打光一照,再做了幾項檢查,告訴他們她無礙,便離開了房間。

林決試着喚她:“愛月?愛月?”

半晌,女孩才緩緩睜眼。

朦胧入眼的首先是林決的臉,愛月怔怔瞪了一會兒眼,意識終于回緩,她驀地收緊雙臂,空的。她愕然往懷裏一看,怎麽會是空的呢……

潘允琪的聲音傳過來:“愛月,你醒啦?”

愛月轉着眼珠,看向潘允琪,又看向魏子煜,最終回到林決臉上,意識終于複位,第一句話當即問:“紹華呢?紹華回來沒有?”

林決一瞬噤聲,他不太懂安慰人,垂眼躲避她的目光。潘允琪立刻過來救場:“愛月,你都睡了十幾個小時了,一定餓了吧?想吃點什麽?下面有好多好吃的。”

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了嗎……

愛月愣怔看着林決,突然就直起身,去抓他胳膊,喊:“哥哥!紹華他回來了沒有!”

林決握住她的手,“愛月,你先好好休息,大家正在想辦法,好不好?”

愛月沒做聲,驀地,手勁一洩,雙肩也跟着塌下。她垂着頭好一會兒,突然捂住胸口,那裏正如電鑽旋絞,痛不欲生。

一直沉默的魏子煜開了口:“愛月……對不起。”

潘允琪抱胸冷哼:“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麽用?”

林決制止她:“好了。”

愛月擡頭看向潘允琪:“你昨天說……沈婳?”

剛被林決訓了一記,潘允琪怕說錯話,沒敢開口。一旁魏子煜主動接了話:“沈婳是徐溯收養的妹妹,她為了離間我和你,答應徐溯監視我們……愛月,對不起。”

愛月面無表情地看了魏子煜片刻,緩緩回頭,垂下眼。

她的痛欲已登峰造極,什麽都無法再往上累高一分。

魏子煜嘴唇微動,最終還是抿上了。他将後半句“沈婳并不知道徐溯想要對你動手”生咽了下去,本是想給她一絲安慰,後覺,不過是徒增辯解的羞恥罷了。

屋裏沉默了陣,魏子煜想等愛月一句唾罵,但她沒有。

林決說:“應家來了人,應先生的親妹妹也來了,正在跟盛總商議怎麽去找先生……”林決忽然噤聲,是愛月猛地擡頭看他,“醫生說你身體還很虛弱,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交給我們。”

愛月怔忡看他,突然掀開被子下床,林決攔住她,潘允琪也走上前,但都沒能攔住。愛月顧不上穿鞋,光着腳徑直走向門。

出了門,房間在盡頭,她沿長廊往外走,經過一扇半掩的房門,聽到裏頭傳來人聲。她止住腳步,往裏一觑,見到坐在沙發上的盛烨,神色沉重。

愛月微挪視角,見到了坐在一旁的應雅賢,她妝花了點,像是哭過。還有兩個人,應紹華的堂兄,應澤懷的副手。意料之中,應紹華出事,必然會震動整個應家。

林決從身後追上來,見她沒有要進去的意思,便沒做聲。

愛月看不見的地方,有人正在解說寇島的地形。應紹華當時落水的地方位于入海口,水位較深,但流速緩慢,如果打撈及時,找到的可能性很大。而他們的人已全數離開,最後留在那裏的,是徐溯的人。徐溯兩個目的都沒達成,不會輕易放過應紹華,一定會找他。

也就是說,他們直接要面對的應該是徐溯。

雖然現在不明應紹華生死,但應家人很堅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已經有人在負責聯系徐溯,但未見回音。

……

愛月默默回了房間。剛才聽到的話,她并沒全懂,她問林決:“徐溯想要什麽?”

林決說:“徐溯是鄭殊的兒子。”

愛月驚愕無比,一是因為這句話,二是因為林決竟知道了鄭殊。而接下去愛月更震驚,林決将徐溯與鄭殊、鄭殊與敦佛集團之間的種種淵源告訴了她。最後一件事,是鄭殊真正的死因。

愛月小心問:“你,怎麽會……”

林決答:“我怎麽會都知道?兩天前應先生讓人從香港帶了鄭殊的遺書過來,是他決定不再讓這件事繼續成為應家的秘密。”

“他要那個遺書做什麽?”

“不清楚,但先生這次去救你,那遺書是帶在身上的。”

愛月愣住。他帶着鄭殊的遺書去,是想要是跟徐溯碰上,那遺書能起什麽作用嗎?

見她一醒來就開始用腦,林決不跟她說話了,讓她待在房裏好好休息,起身就出去。

愛月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整天。她什麽也沒想,關于鄭殊,關于詹旭,什麽都不想。與他相比,這一切都成了沒有分量的微塵。

她只想要他回來。

期間潘允琪來送飯,一小時後她再進來,那飯分文未動。潘允琪勸,但必然勸不動。

之後應雅賢上來了。她坐到愛月身邊,在愛月還沒開始自責喊我該死之前,她率先開口:“你啊,可是紹華用命換回來的,就這麽不愛惜自己,對得起他嗎?”

“再不吃飯,還等不到紹華回來,你就先餓死了。”

愛月一怔,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應雅賢嘆了口氣,去扶愛月落下的頭發,說:“知道你和紹華在一起,我很意外,還想過,你們兩個啊,感覺不太合适啊。”

“你是那麽活潑可愛的一個小姑娘,紹華他太過深沉,你怎麽會喜歡他呢?”

愛月竭力控制自己的聲線:“他……他會回來的,對不對?”

應雅賢輕輕一笑,眼裏同樣泛着淚光。

“他一定要回來,我還沒見過他愛一個人愛到連命都不要的樣子,他得回來,讓我看看。”

……

兩天過去了,徐溯依然聯系無果。另一方面,應家已經和盛烨合作派人再次前往寇島,經過一戰,寇島加強了戒備,派出去的人困難重重,目前還未有消息傳回。

另外,徐溯要真把應紹華撈到了,要還想留着他,必須要将他送醫救治。應家另派了一批人去查探沿岸小縣小鎮的醫院,也還未有音訊。

魏子煜試着聯系過沈婳,她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沒一點回音。

魏子煜對愛月說,等找到了沈婳,她該要承擔的,他不會含糊。愛月搖搖頭,只說:“無所謂了。”

無所謂了,只要他能回來,其他人,恨她,害她,又有什麽關系。不止是其他人,這一天的日升月落,這個世界的色彩喧嚣,她都覺得與她再無關系。

這天下午,潘允琪找愛月到院子裏走走,愛月當然沒心情,潘允琪說:“你想想看,應先生受了傷,回來之後需要有人照顧啊,你這樣病蔫蔫的,可怎麽……”

話沒說完,人從床上起來了。

若她現在是一具行屍走肉,“應先生”三字,就是最新鮮的人肉味。

潘允琪挽着愛月,才下到一樓,顧崇瘋了一樣從身後沖過來,舉着個手機,竟一時語無倫次:“林、林小姐……先生,電話……”

愛月當即奪過手機,幾乎是吼出聲:“——喂?”

對方竟也講華語:“是病人家屬嗎?我這邊是喬治醫院,我們今天接收到了一個病人,從他身上找到的這個聯系方式……”

……

來電的是沿海一座首府城市的醫院,那接收的病人,正是應紹華。

一行人即刻乘機趕去。

車開到醫院門口,還沒停穩當,愛月就打開車門跳下去,發了瘋一樣往裏沖。

護士把她領到了ICU門口,隔着一扇玻璃之後,躺在病床上,緊閉雙眼,被氧氣面罩和亂七八糟各種氣管圍滿的,正是她的愛人。

應紹華。他沒有死。

愛月趴在門上,身子緩緩下滑,一只手捂住嘴,失聲痛哭。

她想,哪怕山無棱,天地合,她都再也不要跟他分開。

身後,應雅賢也沒克制住,顧崇和林決找來護士問事情始末,護士說:“病人是從縣城轉上來的,身上中了兩槍,子彈都已經取出來了,今天上午情況突然惡化,才轉到了我們這裏。”

顧崇想,難怪,一開始接到省府大醫院的電話,他還怕是搞錯了。

“縣城那邊也不太清楚狀況,病人身上留了張聯系方式,還有一些錢。”說着,護士把那張紙條和剩下的現金交還過來。

顧崇打開那張紙,愣住。是徐溯的字。

護士又說:“還有,在縣裏時,病人大出血,他的血型很特殊,血庫裏沒有匹配的,也真的是很幸運,有一位血型相同的好心人匿名獻血,手術已經做完了,很成功。”

顧崇愕然:“有沒有那位好心人的聯系方式?”

“沒有,這裏有張獻血證明表,是那個人填的。”

顧崇拿過來看,更是震驚,上面的個人信息都是假的,但字跡,仍是徐溯。

護士問:“這邊還有些手續要辦理,你們誰跟我過來一下?”

愛月立即起身:“我。”

“請問你是?”

“我是他太太。”

……

應紹華情況不樂觀,一天一夜都沒醒來。愛月守在床前,寸步不離。

潘允琪勸她:“你去休息一會兒吧,你看你的黑眼圈,多難看啊,應先生醒了,就不愛你了。”

她笑了:“沒關系啊,就算他嫌我,我也賴定他了,賴一輩子。”

她一天都沒有放開他的手。因為他的呼吸太微弱,聽不見,也看不到他胸口起伏,只有握着他的手,她才能感受到他的脈搏跳動。

她一整天都在跟他說話,柔聲細語,不疲不倦。

“應先生呀,我還說要給你考簡體字等級呢,你一級都沒考,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你答應我,我搬過來跟你住,你就給我找一只狗狗,金毛或者柯基,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二傻,跟二狗多配,是不是?”

“你說我太瘦了,搬過來跟你住,你要把我喂成一個小胖子,你再不起來喂我,我會更瘦的。”

……

終于在一天下午,愛月握着他的手說:“你再不起來,我就跑了,跑到一個你找不到我的地方,永遠都……”

話音未落,她緊握的那只手掌,驀地一動,回握住她。

愛月一愣,急忙看向他的臉,“紹華?紹華?”

“——醫生!”

從那時開始,應紹華沒再松開過手心。

愛月偶然支撐不住,趴在他身邊睡着了。睡夢之中,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那聲音由小漸大,如和風拂來,清清淺淺,蕩在她耳邊。

“寶貝,寶貝,寶貝……”

好像很遠,又好像在耳邊。

愛月緩緩睜開眼,一只寬厚的手掌覆住大半視線,正撫在她臉上。

愛月愕然瞪眼,猛地擡頭,氧氣面罩之下,男人正半睜着眼看她,唇角吃力地扯出一抹微笑。

她失聲大喊:“應先生——!”

她險些忘了他身上層層紗布之下的傷口,撲向他前一秒才制住自己,緊握住他的手,泣不成聲:“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應紹華無力發聲,只耳語的音量對她說:“我當然要醒,我怕你跑到,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哪怕失去意識,他也不曾忘記愛她。

……

應紹華的身體狀況終于穩定下來。應家很快派來飛機,将他接回香港治療。

在這之前,顧崇那邊有一座山的問題,全被愛月擋了出去,愛月讓他憋着,要麽自己解決,拿不定注意的,就石頭剪刀布。

應紹華并非想多躺,而是他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允許喘個大氣。

應家人和盛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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