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堂左手邊緊挨一家古玩店, 古玩店的老板姓許, 是個成天板着棺材臉的年輕男人, 衣衫盤扣永遠系到最上一格,老派中透露着純情,由于模樣好, 辦事沉穩有魄力,還是博得了一大票姑娘的芳心。據說老板娘曾經就是為了追求這位公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開起了成衣鋪子, 開張那天, 還巴巴去套近乎:“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看咱倆的鋪子就是天造地設不是?”
許公子:“姑娘可是來找零的?”
老板娘:“……”
後來,錦繡堂的生意越來越紅火,老板娘越來越有幹勁兒,心思便逐漸轉移到事業上, 反倒把隔壁那家古玩店抛在腦後了。人們卻慢慢發現一件事,嚴謹穩重的古玩店老板竟開始頻頻算錯賬。
侯府的馬車在店鋪門前停下。
蘇棠走進錦繡堂的時候,許公子前腳剛離開,神色慌張, 衣角帶風, 滿臉都是心虛,她乍一看還以為這人是來搶銀子的, 差一點就喊人了。這時,才聽見老板娘納悶地念叨“無緣無故借什麽板尺, 哪裏用得着?”,說罷,又熱情招呼蘇棠來看衣裳。
鋪子裏有成衣,也有供人挑選定制的布料,織雪绡、霞影紗……刺繡精致,紋樣華美,宛如一道道流光垂下。蘇棠趕時間,挑了件墨紫色外袍,又順手抓了只毛茸茸的圍脖,便吩咐人結賬。
臨走時,她不經意掃過裏間古樸的貨架,眼睛忽然挪不開了。那是一匹古香緞,金銀線織就的回雲紋流暢簡潔,天青藍一碧如洗,竟比素白還要清澈純淨。讓人想到的不是做成什麽款式合适,而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襯的上它。
“夫人好眼光呢,這料子來得可不簡單。”老板娘笑眯眯的,“刺繡不必說,看似簡單,卻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這般純粹的雲山藍更是不易得,需得一年生的血茶藍、苋藍、蘇木根各三成,再加上一成精鐵砂固色,多一分不得,少一分不得,出來的才是正宗。染料雖難配,到底還是可控的,最難得是晾曬這一關,需得七七四十九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途中若有陰雨,這布便沾上灰氣,不好看了。”
蘇棠笑了笑,目色恍惚。
“那的确是可遇不可求。”
老板娘若有所思,緩聲問:“夫人可是看中了?”
她見蘇棠容顏勝雪,衣着華貴,身邊還帶着三個侍女,又端詳門外馬車上懸的玉玦,心知必定是哪家王公貴族的女眷,若有心思買也不過一句話的事。但她想着要給隔壁那人做衣裳,原本是不打算賣的。只是覺得氣質上出入太大,不怎麽合拍,才遲遲沒有動手。
蘇棠看得入神,一時沒說話,心裏想方重衣一定很襯,她甚至可以想象他穿上的樣子,皓雪澄岚,如玉風骨,一望到底的純粹,又像靜夜時分,天邊落下幾點星芒,窗前那抹柔和皎然的月色。
“嗯。”蘇棠點點頭,眸光清亮,“他性子好,很明朗,适合這個。”
說完,她也被自己的話小小驚訝了一下,方重衣與這番說法怕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只是心裏總萦繞着不真實、卻莫名很篤定的念頭,他本該是那樣的人,揭開那層虛張聲勢的鋒芒和乖戾,他的底色應當是皎月清輝,純澈分明的。
老板娘怔了怔,随即爽朗地一笑:“夫人與我所想一般,這般顏色,若是遇到風神灑落的人,那就再适合不過了。”
既然有緣遇到知音,老板娘也不吝啬,大大方方割愛了。
馬車停在街邊,與錦繡堂五丈左右的距離,不近不遠,方重衣耳力好,只是靜靜坐在馬車內也能将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說“性子好”、“很明朗”,那一瞬間,方重衣幾乎沒想到她說的會是自己。愣怔之間,她已經從錦繡堂回轉,鑽進車廂裏,喜孜孜在他身邊坐下。
“等了很久吧?我剛剛看到一匹好料子,等做好成衣,你穿一定很好看。”
“……給我的?”
“是呀。”蘇棠小小打了個哈欠,這幾天趕着做繡活,着實有些累,便靠在他肩頭休息,“有點累,我睡一會兒,到了唐家你叫我啊。”
“好。”他微微側過身子,讓蘇棠靠得更舒服些,很輕、又很珍惜地扣住她的手。
靠在肩頭的人呼吸清淺,他的手卻微微僵硬,害怕眼前得來的一切不是真的。
曾經他冷言相對,任意妄為,後來漸漸動了心,又執意将自己的感情強加,讓她畏懼,無所适從,甚至在那個雨夜……讓她哭得那樣傷心。可她什麽也沒有說,安安靜靜留在自己身邊,像一只老實乖巧的兔子,柔軟蓬松的耳朵時不時蹭過來,暖一暖他,讓他安心。
往後的日子,他又怎麽忍心再讓她哭?
帷簾開着一道縫隙,陰晴輪換的光線從外面透進來,蘇棠抿唇皺眉,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穩。方重衣小心翼翼将帷簾放下,不弄出一點點動靜,還剩的一點餘光,他便擡袖為她遮擋。
外界的光影和喧鬧全部都退去,空氣靜谧而安穩,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他們兩人了。
還沒到沈府,蘇棠就慢悠悠醒了過來,方重衣替她遮了一路陽光,這才放下手。
蘇棠抱着他的胳膊不說話,眼睛半睜半阖的,迷蒙望着帷簾上那塊祥雲刺繡,似乎心事重重。
“怎麽了?”他給她撩開落在眼睛上的發梢。
蘇棠望他一眼,猶猶豫豫道:“待會兒你見了沈公子他們,還是溫和些,別的就不提了,人家今日好歹也是大婚……”當時,全靠沈瑄和唐音的助力她才能從侯府偷跑出來,雖然事情早已翻篇,雖然後來兩人的情怨已經糾纏不清,可她還是拿不準方重衣會不會記恨那件事……畢竟他屬狼,被觸犯過是不會輕易當沒發生的。
方重衣望着她的眼,清靈的眸子明滅不定,似含着若有似無的憂慮,于是無聲笑了笑,慢慢握緊她的手。
“嗯,都聽你的。”輕柔的聲音像雪,慢慢飄落在蘇棠的心裏。
她心頭放松了些,抿着唇往方重衣頸窩裏蹭了蹭,軟糯的聲音又絮絮道:“待會兒我要去陪着唐音,你可以找個地方休息,等着我……”婚禮上人多口雜,方重衣又是個不能露面的,也只能去低調的地方獨自一人待着。
“好,我記得沈府旁有一家酒樓,送你去之後,我便在那裏等你。”
今日的方重衣格外溫柔,格外好說話,蘇棠的心情忽然好起來,擡起頭,在他唇角啵叽親了一口。
唐家和沈家就隔了一條街,走路都沒有幾步,甚至還沒迎親的隊伍長……大家浩浩蕩蕩從沈府出發,還沒邁開腿就得張羅着停下,所有人臉上都是哭笑不得。此時的唐府正在送新娘子出門,從裏到外都是喜氣洋洋,蘇棠一下馬車,身影就沒入一大堆喜娘中,跟着進府去唐音的閨房。唐音鳳冠霞帔,面若朝霞,見寧歡和棠棠都相繼來了,清澈的眉眼彎成月牙,倒是和平日一樣淡定……
過午,沈瑄招呼完一大堆賓客,暫時離席,路過東面偏僻的小花園,隐約看見回廊深處站着個人,長身玉立,氣質清貴,他大概能料到會是誰,緩步走了過去。
“世子?”
方重衣聞聲側過頭來,嘴角是溫淡的笑意:“沈公子。”
彼此點頭打了個招呼,平和到不能再平和的氣氛令沈瑄幾乎錯覺,這不該是傳聞中那個陰戾怪異的世子爺。
成親前的半個月,他家唐音收到世子妃的消息,說世子也會前來,整個人就戰戰兢兢的,還告誡沈瑄定要當心些,千萬別正面沖撞上了。
“我不便露面,沒辦法出席酒宴,抱歉了。”靜默中,淡然的聲音首先打破氣氛。
沈瑄笑了笑:“無妨的,世子太客氣。”
方重衣沉默片刻,複又擡起眼鄭重道:“祝二位白首偕老。”
一字一句說得平靜,也很認真,沈瑄今日在喧嚷的酒席中聽了許多熱熱鬧鬧的祝福,這一番話卻令他意外的有些動容,也許是不曾料想會從那位世子口中聽到,也許是彼此産生相同的共鳴,心有戚戚焉。
于是,他也誠懇地回以笑容:“多謝。”
申時,送新娘入了洞房,蘇棠等人也功成身退,從觥籌交錯的喜宴中抽身。沈寧歡身懷六甲,需要多休息,早早被王爺的人接走。蘇棠則獨自趕往臨靠沈府南面的茗錦軒,五層高的小樓臺,飛檐翹角,樓下是如煙籠罩的碧波春水,如今正是早春三月,河岸邊垂柳依依,飛花飄散,正是草長莺飛的好時節。
還未到酒樓,已經在河邊柳樹下看見熟悉的人影。
蘇棠蹑着步子悄悄走過去,往他的肩膀上使勁一拍,方重衣早就覺察動靜,卻待她打了自己才回頭,配合作訝異狀道:“棠棠來了。”
“你怎麽沒在酒樓裏?”
“一個人待着也無聊,索性到處走一走。”方重衣用衣袖在白石頭上拂了拂,拉着她并排坐下,蘇棠暗自有些驚訝,這人從來不願碰外界的髒東西,居然肯拂灰塵了。
“吃不吃?”
蘇棠正在游神,鼻子底下忽然萦繞米面和鮮蝦混合的香潤氣息。低頭一看,方重衣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小碟蝦餃,晶瑩可愛,還冒着騰騰熱氣。
“當然要!”婚禮上,她圍着新娘忙前忙後,早就餓了。
“就怕你沒顧得上吃東西。”方重衣眼中笑意清淡,卻蘊着滿腔溫柔。
蘇棠這才發現白石頭邊還擱着一個小食盒,裏邊是小碗的菜肴,不光是蝦餃,還有金銀蹄、醬潑肉、鹵什錦、各色小點心等……鮮潤誘人,必定是他從酒樓給自己打包的了。
她吃餃子、吃醬肉,嘴邊偶爾沾上一點油星兒,方重衣便擡手替她抹去。
“我聽他們說……你和沈公子見過面了。”
“嗯,小花園裏碰巧遇到。”
她擱下筷子,悄悄湊過去:“聊了什麽?”
“放心,沒聊。”
“啊?”
“打了一架。”
蘇棠知道他在故意逗自己,不再理睬,自顧自拿了塊荷葉糕吃。
有棕灰色的成群的影子從頭頂天空飛過,是大雁,劃過天際,慢慢悠悠沒入雲霧深處,那裏是一座綠蔭環繞的小島,隐約能看見有假山水榭,有亭臺飛檐。
“哎?”蘇棠倏地踢了一下裙子,“那是不是當時袁家辦壽宴的小島?”她是個路癡,勉力算了算,的确應該是這個方向。
方重衣見她吃點心有點噎着了,默不作聲遞花茶過去。
“循着北望河再往南才是,這一帶群島綿延,的确都是很相像的。”
“哦。”
她抿了口茶,遙望缥缈無垠的水霧深處,目色逐漸迷蒙。小島在霧霭中若隐若現,古樹參天,翠微蒼茫,天邊是火燒的雲霞,将蒼茫河水染成一色。壯美的景色令人心曠神怡,但一想到方重衣并不能完全體會世間美景,又不免悵然若失。
蘇棠垂下眼眸,輕聲說:“小島挺美的,下次我們可以乘船過去,你也能看得清楚些。”
方重衣見她眉眼落寞,傾身靠近了,在她額角輕輕一吻。
“好。”
此時的他心裏卻想,其實哪裏都很好。
有你的地方,就是最好的風景。
作者有話要說:
^3^感謝小天使“阿呀呀呀呀呀”灌溉營養液~完結啦~ 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愛你們(*/ω\*) 接下來會先修文,番外大概要鴿幾天。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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