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一天, 蘇棠收到了唐音和沈瑄的大婚請帖。
那時候的蘇棠正在做繡活, 聽見下人們這麽說, 便連忙讓她們把喜帖呈上來。
許是覺得她做刺繡這件事過于離奇……原本有事外出的方重衣也不走了,鬼鬼祟祟從身後湊上來,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手上的針線。
看不出是什麽顏色的布料, 上面也只有稀疏幾道針腳,暫時沒明白繡的是什麽。
“給我的帕子嗎?”方重衣的目光落在她的側顏上, 又移不開了。蘇棠剛剛梳洗完, 目光懶懶的, 有一絲倦怠的起床氣,意外顯出幾分嬌憨之态。
“你缺麽?”蘇棠慢悠悠瞥了他一眼, “王妃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光塞些金啊玉的有什麽意思,我們總得送點代表心意的東西吧?”
“所以這是給孩子的?”
“嗯,小嬰兒帶的圍嘴。”蘇棠把那塊柔軟的布料抖了抖, 甚為滿意。
“……”
和方重衣所想差距過大了。
“除了這個,我還要繡一只羅漢帽,一件虎紋小肚兜……”蘇棠眼中滿懷憧憬。
方重衣幽幽看了她一眼,沒好打擊她, 就憑那歪歪扭扭的針腳, 人家真的會給孩子穿嗎……?他目光又落在梳妝臺那封燙金喜帖上,新婚夫婦的名字端端正正寫着“沈瑄”、“唐音”, 邀請人寫着“蘇棠”。
此外就沒了。
方重衣翻遍喜帖沒找到自己的名字,甚是寥落。
他被排擠了。
蘇棠又涼涼瞥他一眼, 搖頭晃腦道:“阿音私下裏特意跟我說了,她寫帖子的時候戰戰兢兢,生怕哪裏不慎惹怒了某位世子,塗了改改了又塗,最後還是決定托我轉達你,一切都以世子爺的意願為準,若世子爺有意前去,他們自然是掃榻恭候。”
方重衣輕咳一聲:“當然要去的。”
“聽說你以前還誤會沈公子,差點找人對付他是不是?難怪唐音那麽怕你……”蘇棠忽然就放下了針線,嚴肅問。
“你都說了是誤會。”他忍不住在蘇棠額角親了親,眼中漫上幾分玩笑之意,“他當年慷慨解囊,出五百兩銀子救你于水火,本世子要感謝還來不及。”
蘇棠一怔,想起他說的是賣身契一事,不免扶額。
“你還是別去比較好……”
沈唐二人大婚當日,侯府門前也格外熱鬧,蘇棠親自指揮下人們将五花八門的賀禮裝車,忙前忙後,比自己成親還着急。方重衣無奈,只能幫她一件件清點,好不容易才把人哄上馬車。
上馬車之前,蘇棠還站在小臺階上指點江山。
“哎,小心!裏邊是首飾,輕點兒放。”
那是一對翡翠耳環,她在榮錦街逛了三個時辰才相中的,生怕下人們把禮盒壓壞了。張望的同時沒成想腳下踏了空,整個人成直直往右邊滑去,在空中畫出一個完美的直角。
環侍左右的侍女們大驚失色,一窩蜂湧過去扶她,但神奇的是,站在外邊一層的方重衣竟是第一個趕到。他穿過重重人群,在蘇棠腦袋撞上馬車之前把人接住,并穩穩護進懷裏。
“嘩!”
蘇棠聽見絲綢裂開的聲音,皺起眉,勾着腦袋往他背後一看,墨藍底暗金雲紋的外氅被馬車邊的銅飾劃破,幾乎裂成了一道漂亮的燕尾。
“哎呀,你的衣裳……”為了出席婚禮,衣裳也是專門準備搭配的,現在給劃成兩片怎麽得了?
方重衣給她整了整衣領,問:“腳有沒有崴?”
蘇棠搖頭,從小臺階上跳下來,繞到他背後托腮道:“怎麽辦,回去再挑已經來不及了。”
風把殘破的衣裳吹得飄飄灑灑,方重衣倒是無所謂,抱臂悠然而立:“我記得馬車裏還留了件外衫。”
那件檀木紅的回雲紋氅衣?她沉默了一小會兒,将方重衣今日的穿着打量,遠山紫箭袖長袍,屬于穩重不失大氣的打扮,若配那件氅衣招搖了些,一般人不一定能掌控地住,不過對他來說自然是沒問題的,甚至有可能大放異彩。但這是去參加別人的大婚,太高調張揚了也不大好吧?
蘇棠踮腳湊近他耳邊,小聲忽悠道:“那樣就成了紅配紫,你懂得的……不行不行。”其實紅配紫也不打緊。以他的資質,再誇張的說不定都能自成一派風流。
方重衣很聽話地點了點頭:“那你說了算。”
蘇棠想,吉時差不多要到了,現在再回別院找衣裳也來不及,前面有家成衣鋪子倒是更近些。她記得那家店叫“錦繡堂”,老板娘眼光獨到,品味好,推出來的衣裳款式無論做工還是設計,都不比侯府自家繡娘來的差。她拉着人鑽進馬車裏,往街口一指,道:“來不及了,我們去前面那家鋪子看看,随便挑一件将就将就。”
“棠棠,那好像是一家湯包店。”
“哦!對的。”蘇棠定睛往遠處的鬧市看了看,發現自己确實指錯了。過了會兒,她忽然沉默,警覺地望着方重衣:“你眼睛不好,怎麽比我看得還清楚?”
那家店她還挺喜歡,從前給某人做侍女,每次被刁難了,就會去那家包子店海吃一頓,化悲憤為食量。
他輕咳一聲,緩慢道:“以往你每次生氣了,不都會去那家店吃包子麽?所以我就……”
“你就什麽?”蘇棠聽他這麽說,趕緊又往窗外看,确定那家店沒有被夷為平地。
“我把鋪子買下來了。”
蘇棠:?
這是欺負她不說,還要賺她的錢啊。
當然,一籠包子值不了幾個銅板。她忽然想起,有一天開始莫名其妙大降價了,老板娘變得無比熱情,三枚銅板又送醬菜瘦肉粥又添熱茶的,難道也是某人在背後搗鬼?
“除了那家包子店……沒別的了吧?”因為憂心忡忡,她的音色變得格外沉重。
“其實鳳仙街也有,你常光顧的那幾家,面館,糖水店,筆墨鋪子……”方重衣想了想,又欲蓋彌彰地解釋,“不過棠棠你也不要太憂心,我沒亂花錢,這些都是能賺紅利的。”
“你夠了。”蘇棠腦袋磕他肩上,以後說什麽也不敢離家出走了。
到了哪兒就買哪兒,吃不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