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山藥糖

出乎意料的是, 初七那天方重衣并沒有來, 只是差人送了她要的點心, 來的人也只是說世子臨時有些急事,沒有更多的解釋。

這把蘇棠氣得不輕,有什麽事比提親還重要嗎?

直到第二天, 他才帶着聘禮趕來拜見國主和王後。

南晟的婚嫁風俗比慶國要保守些,求親之事, 全程都是父母表态, 女方是不便出面的, 但國主和王後知曉女兒的心思,自然是應允。

兩國的使臣來往商議後, 國主又同皇上親自會談了一次,公主與世子的親事便正式提上日程。幾家歡喜幾家愁,慕容熙在一個慘淡的清晨不聲不響啓程,赫連逢倒是喜氣洋洋的, 玩兒盡興了才依依不舍離開,臨走前,世子特意打包送了他一車珍稀動物。

此後的一個月,沐華宮不斷有人來往、合八字、定親、過大禮、擇吉日……有些是媒人和禮官做的事, 有些則要男方親自登門。蘇棠因為他遲到的事, 心裏有脾氣,凡事需要世子親身前來的, 譬如送聘禮,送婚書等, 都裝作嬌羞,以女兒家需矜持為由回避了。

但沒多久又有禮官帶來消息,慶國還有一道習俗,成親之前,男女雙方需親自到寺廟進行祈福,非常重要的儀式,絕不能耽誤。

蘇棠當時正在屋子裏信筆塗鴉,一聽侍女的禀報頓時起疑:“什麽莫名其妙的規矩,之前怎麽沒聽說過?”

侍女誠惶誠恐地道:“是光祿寺的狄大人說的,禮服明日便會送來,奴婢們也只能轉達公主……”

“嗯,知道了。”蘇棠軟趴趴伏在桌子上,心想怕不是他故意找由頭見面吧?

祈福的地點在京城南郊的無念寺,寺廟後有群山綠水環繞,沿着河水再往南走,便是初華鎮,當初蘇棠賣字畫讨營生的地方。祈福的前一天下了場小雨,第二天清晨,空氣格外清爽。

蘇棠換好隆重的禮服,乘轎辇往南郊走,一路都是翠微蒼然的山道,人煙稀少,還時不時能聽見缥缈的鐘聲從遠方傳來,更添幾分莊嚴肅穆。

“咚——”

鐘聲越來越近了,蘇棠掀開轎子的帷簾往外一看,白牆黛瓦,綠蔭環繞,斑駁的圍牆一直延伸向無念寺的大門,另一頭,依稀看到聲勢浩大的隊伍,想必是方重衣那邊的人馬。

祈福的過程複雜繁瑣,規矩多多,兩人一會兒要行禮一會兒要上香的,時不時觸碰到。蘇棠不怎麽搭理他,大概是因為場合肅穆隆重,方重衣也規規矩矩的,在住持的示意下,該如何做便如何做。

因為今日的他實在安靜過頭,蘇棠得了空,甚至忍不住好奇地瞥一眼過去。方重衣面色沉靜,目不斜視,一舉一動都顯得穩重自持,搭配上那副好容貌,頗有“君子端方,溫潤如玉”的風姿,恍惚覺得像個陌生人似的,很不真實。

她沒留神踩到衣角,人小小搖晃了一下,方重衣立刻不露聲色扶住了她。

祈福完畢,已經是接近中午,蘇棠一行人往自己的轎子走。轎辇旁,侍女們早早鋪好了臺階。

她剛踏上轎前的小臺階,身後就傳來低低的輕喚:“棠棠。”

蘇棠回頭看,霜藍色衣衫的男子撐傘站在眼前,傘檐微微前傾,旁人看不着面貌。因為他的個頭比自己高上許多,蘇棠剛好能看到下颌線條,清晰流暢,棱角優美,透露出幾分可靠與成熟感,薄唇微微彎起了一點弧度,輕描淡寫的笑意又帶了些年少輕狂的灑脫。

天高雲淡,他穿着一身輕便的衣裳,端然立在白牆黛瓦、蒼茫翠色之中,盡顯清貴氣息。

蘇棠悶悶不樂的,移開眼:“世子有什麽事麽?”

方重衣撐着傘,默然向她走近了幾步,在面對面的距離停了下來。

“當然是來跟你認錯的。”聲音低柔,有一絲讨好。

蘇棠面色不變,心裏卻軟了下來,小聲道:“你那天為什麽沒來?”

“手下人出了些意外,比較棘手,所以耽誤了。”

語氣沒有絲毫玩笑,是認真地在解釋,但語意含糊,并未說清楚原委。

蘇棠望天,抱怨道:“哪天大婚都要耽誤了才好。”

她轉身欲走,方重衣又上前半步,及時握住袖子裏的手。

“又怎麽了?”

“想帶你回別院看看。”他的嗓音壓低了些,似在耳邊輕言細語,緩緩地說着,無端有種惑亂人心之感。

蘇棠恍惚了片刻,瞪眼道:“我為何要去你家?再說,再說成親前……還是要避一避的好,也沒有女方去男方家遛彎散步的道理吧?”

傘下的人低低笑了一聲,因為看不清面容的關系,令人覺得有些深不可測。

“你我管那些規矩做什麽。”方重衣特意将傘擡起了些,清朗的眉目定定望向她,“其實,別院重新翻修過,後院格局也變動了不少,棠棠既然要分住,不去選一選自己的屋子?”

蘇棠警覺道:“翻修?為什麽?”

“自然是準備婚房。”

“什麽時候的事?你也不早說……”既然如此,那夜在小樹林裏還跟她一本正經讨論怎麽住?

“五月初三。”低沉冷靜的聲音。

蘇棠疑心他怎麽記得這麽仔細,又覺得這日子很耳熟,驀地想起,這不就是她解除賣身契的日子?自己剛逃走,八字還沒有一撇,他就開始修婚房準備迎娶?

……

蘇棠覺得有必要去,但往身後看,烏泱泱大隊人馬。婚前去男方家不合禮法,這麽興師動衆的,母後知道了一定會唠叨。

她回頭,跟自己最貼身的侍女招呼了一聲,待人走近了,便低聲吩咐道:“去和哥哥說一聲,讓他帶一些侍衛來,再轉告母後,我和哥哥去鎮上走走,要晚一些回宮。”

“是。”侍女微微一副身,轉身離去。

蘇棠再一回頭,卻見方重衣竟變了臉色,剛剛還眼角眉梢帶着笑,如今已經是陰沉臉,像數九寒冬的嚴霜覆蓋一般。

“你我的事,與他有什麽關系?”一字一句染着寒氣。

蘇棠一愣,道:“母後總是擔心我獨自出行,特意交代過,一定要哥哥跟着才成,再說了……”其實哥哥在不在都無所謂,但自己并不能随意外出,總要找個由頭,有哥哥一起,母後那邊一定就沒話說了。

但還未說出口,就被方重衣牽起手,拖着往古寺西側門方向走。

“我自然會護你安全,不需要旁人。”方重衣握緊了她的手,拽着她,頭也不回地走。

“哎,等等,等一下!”蘇棠被拖着挪了幾步,不得已在他手腕上使勁掐了一把,“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能上街去?”

方重衣總算停下,回頭将她上下打量了幾眼,若有所思道:“棠棠這樣也很好看。”

蘇棠當然不會理睬他的瘋言瘋語,穿這麽隆重的華服招搖過市,怎麽能行?

“我要去換身衣裳。”她怨念地瞪他一眼。

轎子裏東西備得倒是很齊全,有零食,有胭脂水粉,常服正巧也是備了一套的。

“好,等你換衣裳。”方重衣自是完全依着她。

蘇棠想起他含糊不清的解釋心裏還是有氣,心念一動計上眉梢,又對旁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同她低聲交代幾句。那侍女點頭,忙轉身去轎辇裏,不一會兒就聽見裏面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再出來時,已經捧來一套淡槿紫的襦裙,還有一些簪花首飾,和蘇棠特意交代的一條手钏。

“棠棠,東邊有供旅人休憩的廂房,我方才命人去清場了,你放心地換。”

方重衣又重新牽起她的手,極其自然的。蘇棠本來就在犯難去哪兒換衣服的問題,聽他這麽說心底一松,本能跟着走,深秋的風頗有涼意,他的手心卻幹燥而溫暖。

寺廟東側有一排廂房,他們到達的時候,侍衛剛好清場完畢。蘇棠帶着侍女往屋裏走,進門之前,又不放心地回頭跟他交代:“你要幫我守着啊。”

方重衣笑意盈盈望着她,點頭道:“我在的。”

畢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盤,她匆匆換好衣裳,又由侍女梳了個平常低調的發髻,随意點綴些簪花便出來了。方重衣自從人一走出門便挪不開眼,待她走到身邊便低聲問:“棠棠,這又是什麽顏色?”

蘇棠聽他問顏色,低頭擺弄小裙子,說:“淡紫色,也就是……就是紫藤花初開時的樣子,像瀑布一樣爛漫,不會太過濃烈,但也不是冷淡的顏色……”

她覺得怎麽形容方重衣都意會不到,有點焦急道:“紫蘿餅你總吃過吧,裹上面粉再油炸,還挺好吃的。”

方重衣将她的裙子打量半晌,似笑非笑點了點頭:“嗯。”

兩人出了東邊的側門,門外是幽靜的山道,已經有一輛馬車等候了。這幾日天氣潮濕,門外的石子路上都是滑膩的苔藓和水氣,方重衣小心翼翼牽着蘇棠到馬車邊,護着她先上車。

蘇棠發現,這輛馬車從外部看低調樸素,裏邊卻布置得十分精致,虎紋軟毯,白玉梅花枝攢角長幾,神雀翡翠熏爐裏青煙冉冉。

看來他事先就備好了馬車,打定主意拐她出來。

方重衣緊跟其後,在她身側微妙的距離坐下,不動聲色扣住她的手,蘇棠沒動,只是托腮望着窗外的樹蔭。馬車緩緩啓動了,綠蔭一點點往後退去,拐上寬闊的山道後,又走了莫約一盞茶功夫,慢慢出現熱鬧的人煙和村落,蘇棠心中估算着,再走半個時辰應當就到南城門。

怎知走到岔路口,卻沒往預想的方向行駛,而是在他的默示下拐進一條鄉間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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