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地拿起信紙,一個字一個字颠來倒去,反複看了好幾遍,面色越來越沉。
的确是瑣碎小事,但字裏行間可見彼此的親密,姑娘家欲說還休的情愫幾乎要溢出來。
韓蘊不知發生了什麽,頂着壓力小心翼翼試探問:“世子,徹查嗎?”
氣氛沉寂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沉冷的聲音才道:“不用。”
方重衣提着袖子,開始一點點、專注地磨墨,目光幽深得沒有一絲溫度。
韓蘊看主上那臉色,不像磨墨,倒更像磨刀。
方重衣磨好了墨,又找了一模一樣的空白信紙,仿着蘇棠的字跡寫了封回信。大意是,我被黑街的人坑騙,欠下一千兩賭債,現在人被扣住了。我在京城孤苦伶仃,也只有你能幫忙,已經跟他們說了你家的住處。
一千兩的巨債,自然沒人能還得起。黑街素來以狠辣聞名于京城,還不上錢,直接斷手斷腳不帶商量的。只要是個腦子正常的人,讀到這信都會吓得卷鋪蓋跑路。
至少,思路清奇的方重衣是這麽想的。
“把信封好,哪裏撿到的原封不動放回去。她丢了東西,自然會回頭去找的。”
他把折好的信紙重新遞給韓蘊,完全沒注意到手下人的眼神跟看鬼一樣。
蘇棠喝了姜湯後,被吳嬸喝令去床上休息,就抱着被子小睡了片刻。醒來時,見柴房已是漆黑一片,院外廊道燈火點點,便知誤了值夜的時辰。她慌裏慌張的,趕緊梳洗一番就往世子的庭院跑。
一走出後院,發現白天那封信竟遺落在路邊,想也沒想便撿了收拾起來。
她發了一身虛汗,腳上跟踩着棉花似的,一路迎着夜風趕到世子的主院。剛緩下腳步就覺得不太妙,眼前黑蒙蒙的看不清楚,腦袋像被鐵錘一下下的敲,鈍鈍的痛,身上不停地出冷汗,寒風一吹,像有無數的針在毛孔裏穿梭。
她強撐着推開門,正廳沒人,便往書房走。一進房間便看見那人靠在一張躺椅上,背對着她,手裏翻着一冊閑書。
椅子那頭傳來冷淡的诘問:“你遲了,自己說怎麽罰才好?”
蘇棠沒精力和他拌嘴,嗓子也疼得冒煙,說不出話,半天,才艱難地發出一聲嗫嚅:“是我錯了……”她和往常一樣先泡茶,可手抖,茶壺茶盞都叮叮咚咚直晃悠。
椅背那邊的人無動于衷,帶着冷笑的聲音又傳來:“以為認個錯便完事了?”
聽到這話,蘇棠茫然地回頭看一眼,只見矮幾上特地點了一盞燈,旁邊放了尺高的一摞書,紙筆都是現成的。
“全部抄完。你不是很喜歡寫嗎?這次寫個夠。”
居然罰她抄書。
蘇棠不知這莫名其妙的諷刺是為什麽,不過自己向來是不懂他的。
她沏好茶,往世子手邊的紅木矮方桌上送,但精神太差,腳下沒留神磕絆了一下。茶盞離手,啪嗒一下摔碎在地,全數潑在方重衣袍子上。
本來還昏昏沉沉的蘇棠忽地腦子一炸,方重衣最不喜有髒東西沾身上,何況這茶水還是滾燙的。
“我……”蘇棠說了一個字,嗓子便啞得發不出聲音。
“你真是——”
他微微皺眉,氣急之下又攥住她手腕,擡頭看見蘇棠神色痛苦,身形搖搖欲墜,怔了怔,連被燙傷都忘了,手忙腳亂起身把人接在懷裏。
“怎麽了?”方重衣不能識色,看不出她臉色究竟如何,聽剛剛那一聲幹啞,直覺是風寒,急忙用手背探了探額頭。
燙得跟烙紅的鐵塊似的。
從未有過的陌生寒意,從他後背陣陣竄起。
持續的高熱下,蘇棠已經有點站不住了,但還想從他懷裏掙脫,結果被強硬的力道摁住手,又被打橫抱起來。她燒得全身骨頭都痛,沒力氣再躲,只能任由他抱着。
當天晚上,院外值夜的丫鬟便接到命令,喊濟和堂陳大夫來,就算睡着了也要從床上拽起來。
蘇棠睡的那間小室太簡陋,缺許多東西,也不暖和。方重衣直接抱着人去自己的卧房,把她輕輕放在床上,脫了鞋,又蓋上被子。
半個時辰後,大夫趕來診了脈,說是嚴重的風寒,千萬別再受涼吹風,又給開了方子,方重衣一一聽仔細了便即刻命人去煎藥。
蘇棠燒得迷迷糊糊,好在藥能喝下去,只不過潛意識仍然很防備。他解她的衣帶,準備把外衫脫了,她立刻捂着被子蜷縮起來。
方重衣皺眉:“這樣睡,更好不了。”
“你走開……”蘇棠閉着眼睛呢喃。
“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說着,便不顧她意願掰開她手,脫下外衫,把被子重新蓋嚴實。
夜深人靜的時刻,蘇棠迷迷糊糊醒來了。她發了一身汗,覺得身子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手腳仿佛不是自己的,全身都癱軟無力。
不過比之前燒成炭烤的感覺還是好上許多。
被窩觸感很陌生,特別軟和,還有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木葉熏香。她腦子清醒了一些,睜開眼往周圍看了看,朦胧意識到睡的是他的床。
這裏是……他的卧房?
她細細回想,上半夜好像被輕輕抱了起來,一個很溫柔的聲音說“喝藥”。自己病得難受,嫌藥苦,耍性子不喝,藥汁潑了一大半,那人還是不厭其煩地喂她。
“喝水嗎?”
床邊的黑影紋絲不動,本來蘇棠以為是長在那兒的桌子椅子,沒想到突然冷不丁就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