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心頭緊了緊,又立刻把衣裳抓來,倉促地套上,但眼下頭發已經來不及梳了。
卧室裏靜悄悄的,她掀開月門的垂簾,把腦袋伸進去看,濕熱的水氣透過小走廊徐徐飄過來,盡頭的浴房房門半掩着,裏邊燈影朦胧,雲霧缭繞。
“把外袍拿來。”方重衣的聲音從霧氣裏傳出,聽不出喜怒。蘇棠不知道他怎麽想的,抓緊了垂簾,骨節都泛白。
她硬着頭皮走過去,将衣架上的寝衣取下來,順着門縫遞進去。
好一會兒裏邊的人才接下。
她收手,聽見抖衣裳的聲音,便蹑着腳步打算溜走。誰知房門吱呀一下被推開,淺藍袍的身影在眼前一晃,手腕就被緊緊攥住了。她能感受到那人手心很燙,還帶着潮濕,不覺輕輕抽氣。
方重衣以為弄疼了她,手上力道立刻放輕,卻也不肯松開,便順勢把人牆邊堵。
蘇棠連着後退幾步,站定了,又急急擡眼去看。浴房的燈光斜斜照過來,帶着氤氲的水氣,連帶着那雙桃花眼也詩意朦胧,仿佛蘊着年少輕狂的炙熱和偏執,要把人心神都吸了進去。
她移開視線,第一次逃避那雙眼睛。心頭不斷地告誡自己,他是世子,威脅她簽了賣身契不說,還脾氣差勁,整天跟個大爺似的拿喬。她只想贖了身趕緊走人,過自己的小日子。
氣氛安靜地連每一縷呼吸都清晰可聞,兩人的氣息都有些急,仿佛纏繞在一起。
即便燈光潋滟,方重衣眼中也收不到絲毫色彩,他唯有再靠近,将蘇棠的眉眼一點一點勾畫描摹,視線往下,又落在她唇上。
“世子?”蘇棠有點害怕了,小心翼翼地試探,語氣比往常細弱。
“嗯。”方重衣嘴角勾起淺淡地笑,似乎很滿意,不急不躁答應一聲。他慢慢低下頭,湊近她耳邊,一頭秀發是散開的,柔順地垂落在兩側,身上有清淡的甜香。
蘇棠更慌了。
他緩慢撫過她長發,一點點地把人逼向絕境,感受到她身子緊繃起來,又低低地命令道:“再喊一聲。”
“世、世子?!”
方重衣定定望着。她聲線溫軟柔弱,聽起來很像撒嬌,傍晚聽她這般婉轉央求別人,心頭便一直按捺着怒火。他甚至想,若蘇棠也這樣喊自己,他怕是什麽都會心甘情願答應的。
良久,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句警告:“以後有什麽事都來找我,不準再這樣求別人,知道嗎?”
蘇棠垂着頭,自暴自棄地嘀咕:“那我想找世子爺把賣身契解了,可以麽?”
“這件事不行。”方重衣面無表情回絕。
“……”
蘇棠早知道會是這個回答,整個人無精打采,一動也不動,就像沒聽見似的。
他目光微沉,後退了一些,審視般直直看進她眼底,她目光裏有慌亂、沮喪,但仍然是不減半分清明。
或者說是不走心。
相比自己一呼一吸都被輕易牽動,她的反應簡直清醒過頭,甚至是油鹽不進,清醒得令人惱怒。
不知不覺,他的內心已經累積起深深的挫敗感。
他眸子微動,猶疑地擡手,一點點整理她的額發,出乎意料的輕柔,溫聲問:“生辰那天,想不想吃什麽,玩什麽?”
陡然這麽好言好語,讓蘇棠怪不習慣的,仰起頭去看。
“……過生辰麽?”
“嗯。”
蘇棠攪着衣裳,委婉地拒絕:“可是往年也沒怎麽過,我已經不大習慣了……多謝世子爺的好意。”
方重衣的目色恢複冷靜,冷峻而深邃的嗓音命令道:“那就從現在開始習慣。”
蘇棠立刻往後一縮,貼緊了牆,心想你兇什麽兇?要給人過生辰還這麽惡狠狠的。
她低下頭,悶悶地應了一聲:“是。”
走廊炭火充足,暖意如春,她整顆心卻像是浸在寒冬臘月的冰水裏,有透不過氣的苦澀,還有對未知的恐懼和戰栗。
為她整理額發的手微微一頓,終是放下,沉默中,有微不可察的嘆氣聲。
“回去休息吧。”
他的嗓音恢複平和,将人抵在牆上的力道也松開了。
蘇棠再擡頭,那抹淡藍已經慢慢往卧室走去,長身玉立的背影,輕袍如雲。
因為心頭壓了事,蘇棠回卧室後窗戶也忘關,一夜就這麽昏昏沉沉睡過去。次日醒來時腦袋像塞了棉花,骨頭關節滲冷風似的疼,估摸是有些風寒了。
下地走了幾步,感覺也不是特別嚴重,照例梳洗一番便出門。
她最挂念的還是昨天的信,匆匆忙忙把活兒做完就往南宜街趕。稍微打聽便知道,唐家是商戶,府邸就坐落在一道十字街口旁,富麗堂皇,十分好找。
門口掃地的小厮停下手中的活兒,睜着迷茫的眼睛看她:“這位姑娘可有什麽事?”
蘇棠急急找出包袱裏的信件:“我是替沈公子送信來的。”
小厮手裏的掃把停了,怪模怪樣看了她一眼。正巧門裏邊有個管事模樣的男子路過,聽到蘇棠提了沈瑄,笑着走出來,對那小厮吩咐道:“去找翠英,讓她把小姐喊過來吧。”
“是。”小厮點頭,放下掃帚去了內院。
那管事對蘇棠友好地點了點頭,道:“姑娘稍等片刻即可。”說罷,便揣着迷之微笑慢悠悠飄走。
“……”
一頭霧水的蘇棠只好同樣對他回以微笑。
莫約一炷香的功夫,側門裏傳出一個嬌俏的聲音:“誰找我?”
帶着起床氣,迷迷糊糊沒睡醒似的。
走出來的姑娘身穿淡蔥綠襦裙鵝黃半臂,一張圓臉粉撲撲的,目光惺忪卻水光盈盈,像早春新抽條的柳芽兒,整個人散發着朝氣。